1
你來敲門時，我正在廚房洗晚飯后的碗筷。可能見敲了幾次沒人開門，等我忙不迭打開門時，你的一只腳已跨下樓梯了。
聽到開門聲，你轉回了身。你穿了件大紅圓領T恤，配了條寬松黑長褲。我估摸你要出去散步的。
我覺得門被什么東西擋著，一探頭瞥見了門外的紙盒子。它原來是擺在靠墻處的，現(xiàn)在里邊多了一捧綠色的草。
我問，“奶奶，有事吧？”
你笑著指指那捧草，“阿姨，這是三七草，你把它種盆里?！?/p>
我們這里的稱呼是有點奇特，你按你的孫輩來稱呼我，我依我女兒來稱呼你。
“三七草？它……？”我猜測著你的用意，看你臉上都是汗，便招呼你：“奶奶，你到家里說吧。”
你揮了揮手表示不用，站近了些?！斑@叫三七草，能解毒的。身上有疥瘡，搗爛了敷上，覅（不要）多少辰光就會好的?！?/p>
你又指指對門：“他家老人家，上次生疥瘡，到醫(yī)院看了都好不了，我拿這三七草給她貼了幾次，就收頭了（好了）。”
你說的老人家是我家對門小男孩的奶奶。
“還有這種用處的？！”我看著草，一根根都細細長長的，葉子尖但略厚實，有點像多肉植物的葉子?！昂灭B(yǎng)??？直接扦插？”
你連忙說：“直接插爛泥里，記得就澆點水，爛賤的?！?/p>
“噢！你吃過夜飯了吧？現(xiàn)在去散步？”
你用手抹了抹臉上的汗，還沒出梅，天氣正悶熱，“我早吃過了，剛才跟他們一群去河邊上挖的這三七草?，F(xiàn)在我要回家洗澡了，你把它種起來，有用的?！?/p>
說著，你就轉身往樓下走。
“謝謝你，奶奶。你的腳怎么了？”我看你的腳走路有點拐。
你只揚了揚手，“腳有點痛，走路走多了。”
我看你下了樓。
2
其實我跟你不是很熟悉。
我上次還把你的梯子放（藏）家里，害的你上上下下找了四五趟。
那天早上我出門，看到五樓跟六樓中間的樓梯拐角處放了一把竹梯子。天暖和了，那幾天老有人上樓頂修熱水器，我們的門口被弄臟是小事，我就是擔心屋頂?shù)耐邥徊绕?，雨季一來，家里肯定會漏雨的。我從樓上尋到樓下，想找到上屋頂?shù)娜耍P照他千萬千萬別踩碎瓦，但一個人也沒看到。當時外面正下雨，雨天應該不會有人上屋頂?shù)?。但我們白天不在家，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有人爬屋頂上去了。找不到人，我尋思先把梯子收著，讓梯子的主人來找我了。
毛竹梯子，我還著實有些嫌它臟，但沒辦法，我把梯子拎回屋，梯子老長，我把它橫放在客廳的地上。
我出門后也沒把這事放心里，因為那天一天都下著不大不小的雨。
晚飯前，我剛進門一會兒，就聽到敲門聲。
開門后，門外站著滿臉通紅的你。
“阿姨……”你試圖問什么，但已經(jīng)看到我家客廳里躺著的梯子了。
你連忙跨進門，一屁股坐到了我家的換鞋凳上，摸著胸口，“總算找到了?！?/p>
我立馬明白你是找梯子的。
“我一下午一家一家敲門，上下跑了好幾趟了。這梯是我借來的，我家熱水器壞掉了，打算讓我鄉(xiāng)下的弟弟抽空來幫著修的。梯子找不到了，我也就打電話讓他不要來了。我家老頭子在家罵我做的好事，梯子都丟了。梯子是我的一個老姐妹到工地上借的，丟了的話，我不好向她交代。”
聽了你的話，我當時蠻尷尬的。但我還是說了我的原因，我不是要這梯子，拿了它也沒地方放，就是怕人到屋頂踩碎瓦。
“我曉得的。”你那會兒已經(jīng)稍微緩過神來了，臉不再那么漲紅，“阿姨，我曉得你覅這梯，我也會讓我弟弟上屋頂小心的。”
“奶奶，真不好意思了，我也沒辦法?！?/p>
你不停點頭，“我曉得，曉得的?！?/p>
“我把梯子給你放回去?！蔽艺f著要去拎梯子。
你騰地站起來，搶在我前面抓住梯子，“我來，我來?！钡坪踹€有些擔心，“放在那邊要緊哦？”
我忽然覺得你如孩子般可愛，笑著說，“沒人要的，不是我拿，就是我家對門，別人又不擔心瓦碎的，拿梯子作什么？”
你說，“對的?！?/p>
你硬是自己拎著梯子放回了原處。
3
我們前些年住這里時，從沒看到過你。去年我碰到你，你主動跟我打招呼，我還猜測你是誰。
有回我們同乘公交車時，我才知你是我們同單元三樓小王的母親。
我問你以前住哪里，你告訴我前些年你住小兒那邊帶你孫女，你老頭子住大兒子（小王）這里帶你孫子?，F(xiàn)在孫子工作了，孫女上學住校了，大兒子搬新房后，這里就你門老兩口住。
你說你乘車去華南，我以為你去小兒子那里，你說跟幾個老朋友約好了中午聚餐。
然后你就一路跟我聊著，說是聊，其實都是你在說。
你說，你大兒子人直爽，每次出差回來都帶著外地的特產(chǎn)先到你這里來。小兒子小氣，跟你老頭子一樣。
你說這話時，我笑了，心想你也夠直爽的。
你當時還怕我不相信，說你說的是真的。
后來，我們也只是在路上碰見。
我下午回來時，你常常跟小區(qū)里的一幫老頭老太往附近的小學方向去，你們是去散步。
每次，你都是精神矍鑠地走在人群最前面，看到騎著自行車的我，你扯著大嗓門，“阿姨，才回來呀？”
我也總是那句，“奶奶，散步去了？”
4
你送的那捧草我栽到盆里了，不是當天，你送來后的第二天中午我才有空，現(xiàn)在它們都沒有蔫，這么熱的天，不蔫，應該就是活了吧，可能真的如你所說的蠻“爛賤”的，好養(yǎng)。
我后來查過了，盡管這草不是你說的三七草，它叫垂盆草，但確實有你說的藥用價值。
看著這盆草，隱隱有沁人的香氣飄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