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真喃喃,“我感覺我們真是占了好大一個便宜啊。”
幾個娃腦袋湊在一起看百度百科,嘴巴一個比一個張得大。
“這這這這個魏嬰就是那個魏嬰?”景儀看了看正在里面裝布光燈的那位,“這也沒有照片……這看不出來是個怎么厲害的人啊?”
在餐廳里迎來送往,不能說沒見識過大人物。不過魏嬰,無論大小,他都是個人物。
美院校友,國外進修,某知名雜志簽約攝影師,擅長紀實攝影,拿過好幾個業內含金量不低的獎項。得虧是沒放真人照片,否則搞不好粉絲后援團都有了。
關鍵的是,他也不過才28歲。
子真嘆口氣,“他才比我大8歲,自己都能有個詞條了。”
思追點點頭,“是啊,我倒是比較羨慕他去過南北極,還拍過那么多婚禮。”
景儀意外,“為什么羨慕他拍婚禮?”
思追說得頭頭是道,“因為我覺得婚禮很難拍啊,跟拍婚禮的攝影師那么多,可是拍出來很俗套的也是那么多。每個人都只有一場婚禮,都想與眾不同,獨一無二,但是照片都是按流程出來的,那不就只是一個記錄了嗎?完全沒有體現出來是特別的紀念啊。所以,能把每場婚禮都拍出不一樣的感覺,這個人肯定是有敏銳的觀察力和感受力的。”
子真表示極其贊同,“還得有技巧。”
“對,首先專業得過硬。”
趕上這會兒店里客人不多,和清雅的整體氛圍很相襯。大攝影家并沒有把架勢撲騰得太大,和客人們溝通過之后,又隨意拍了些人物,“是今天的特別活動。”藍湛給客人介紹。
魏嬰哼了一聲,“敬愛的藍先生,你這特別活動值多少錢你知道嗎?”他倚在一邊看回放,“我看你都不知道我是讓你占了多大的一個便宜。”
藍湛好整以暇喝口茶,“喔?有多大?”
“說了你又不懂,”魏嬰嘟嘟囔囔,“哎呀,反正我是心甘情愿送上門讓你占便宜的啦!你就當沒聽到。”
藍湛把“當沒聽到”四個字完成得淋漓盡致,“專心拍,保證質量。”
魏嬰一口血涌上來,“……”
無商不奸,這話絕對是真理。長成這副不食人間煙火的禁欲模樣又怎么著,照樣小算盤撥得叮咣響,專門算計勞苦大眾。
魏嬰一邊腹誹,一邊把幾個小店員招呼過來。反正獨家已經賣給他了,來日方長,索性邊干活兒邊玩。
幾個小的已經淪為腦殘粉,“魏老師!這個是你嗎?這些這些,都是你拍的嗎?”
“不是不是不是,哎呀,看那些干什么?不是我!”
“就是你吧,你別不承認——”
曉星塵一進門,立即感到氣場和平時不一樣,“今天好熱鬧。”
“來了,”藍湛瞥一眼玩得正開心的孩子們,“坐。黑咖啡?”
曉星塵點頭,從包里拿出電腦,“思追他們是在玩什么呢這么開心?”
“店里拍幾張照片,”藍湛親自送了咖啡過來,“亂?”
“沒有,難得店里氣氛這么好。”
話雖如此,也得適可而止。藍湛正預備讓那幾只消停消停好好工作,魏嬰就帶著孩兒們撲騰到眼前了。
“藍湛,我跟你商量個事,”不知是忙的還是瘋的,魏嬰的臉紅撲撲的,“孩子們說,想給你——”
“不行。”
“我還沒說是什么事呢就不行?”
那還能是什么事,“不行。”
“云深”開業五年,曉星塵就光顧了五年,隔三五天就會來坐坐,寫東西喝咖啡會朋友甚至和學生聊聊人生理想價值觀。眼看突然冒出來個陌生的年輕人,能和藍湛把話說得這樣沒大沒小,真有種鐵樹居然能開花的感覺。
“藍湛,”曉星塵提示了一下存在感,“這位是?”
鐵樹有些遲疑,“他是——”
“魏嬰,”魏嬰伸過手去,“我是來拍照的。怎么稱呼?”
“我姓曉,曉星塵。”
魏嬰生生被這詩情畫意的仨字兒給震懾了片刻,“我去,這是……真名?”
曉星塵微笑點頭,與他握手。
小天使思追趕緊給解釋,“魏大哥,是這樣。曉星塵老師在舞蹈學院教課,但是住在附近,是老主顧了。我們不好意思叫曉老師,就叫星塵老師,后來叫著叫著就又省略了一個字,直接叫CHEN老師了。”
魏嬰明白了,“啊,原來是老師啊,難怪看著就和正常人不一樣。”
藍湛幾不可聞地嘆息,“不會說話就少說兩句。”
“我的意思是一看就與眾不同氣質超群啦!你們這文化人就愛咬文嚼字,”魏嬰靈光一閃,“那這位星塵老師,你介意入個鏡嗎?本來想拍藍湛的,你也看到啦,他不愿意;我是想拍些人文感強一些的照片,您的感覺非常契合。”
曉星塵沒有藍湛那么難說話,他看了看時間,“如果時間不會太長,我可以配合。”
“不長不長,也不用特別配合,你本來要做什么的,隨便做些事情就好。”
“你真的沒事嗎?”藍湛問。
“我沒事。晚上約了個學生吃飯,五點他才會到。”
藍湛沒說什么。他留下子真給魏嬰打下手,讓其他孩子們分別去忙,然后退回自己的卡座里,看著魏嬰上下左右地圍著曉星塵不停按下快門。曉星塵若無其事,專注地握著鼠標看學生論文,一如既往,不為所動。
旁人都說曉星塵一看就是藝術出身,藍湛倒覺得他是最不像舞蹈老師的舞蹈老師。他有一身藝術家的風骨,卻毫無好為人師的傲慢優越。他在“云深”約談過文藝名流,也和普通學生聊過天,態度語氣并無差別。每次帶人來,甚至都會向人推薦店里各種花樣的愛心項目。在“云深”見的人越多,越覺得曉星塵人品難得。
是以藍湛和曉星塵一見如故。
折騰了整整一個下午,暫時收工時已快到晚市,孩子們招呼魏嬰一起吃員工餐。
這“云深”的規矩當真大得很,魏嬰左右撩撥想逗人和他說話,竟然沒一個敢理他的,全都悶頭吃飯,一言不發。
藍湛離席之后,氛圍才微微活絡開。
“我說,你們每天吃飯都這么無趣的嗎?”魏嬰忍不住,“這吃飯和打仗有什么區別?為啥得這樣?”
“云深”風紀委員思追告訴他:“藍先生說食不言,嘴巴一次只能做一件事情。想聊天可以吃完再聊,否則對消化也不好。”
魏嬰撇撇嘴,“聽上去雖然有道理,可感覺還是好冷清啊。”
“我們習慣了,也不覺得有什么。專注做一件事是對的啊,吃完了就可以聊天了呀。”
“思追你真是你家先生的乖寶寶,”魏嬰扒拉完最后一口,“好啦,我吃好了,你們慢用,我去說話了。”
藍湛活了34年,也是第一次見識到有人這么愿意和他“說話”。
所以說這算不算藍氏獨有的活久見系列。
魏嬰大剌剌往他對面一坐,抱起相機開始鼓搗,“藍湛,你看看我的片嗎?”
“都拍完了?”
“照片哪有一次就能拍完的,有感覺了就拍一些,下次再來也許又有新的感覺了。”
“……就是說后面還得拍?”
“不是你要我獨家給你的店拍的嘛?”魏嬰一臉大驚小怪的表情,“那我肯定得持續輸出啊,拍這幾張就交貨,你不會說我騙你錢?”
藍湛抬眼看看他。不知道是燈光作用,還是他視覺疲勞了,藍湛眼睛的顏色居然那樣淺,像上好的蜂蜜,琥珀流光。
“付錢?”
魏嬰回過神來,“啊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都說了我賣藝還債了,付什么錢,就那么一說。”
他把相機遞過去,“你看,這幾張客人的照片都挺好的。我有一個想法,你們這個‘心地’既然能發圖發文字,也可以把這些照片發布上去,肯定能起到不錯的宣傳作用,你覺得呢?”
藍湛一張張看過去。不得不說,魏嬰拍照的風格和感覺確實很特別。在他的照片中,有撲面而來澎湃的燦爛與熱烈,也能在每一個細微的視角中感受到對萬物眾生的思考與悲憫。他的每一張作品都在替他訴說,鏡頭后面的這個人對生活和生命懷抱著怎樣深邃的感情。
在魏嬰的鏡頭里,是一個連他自己都不曾注意過的“云深”。生氣勃勃,明朗可愛。
藍湛干咳一聲,“公開發布需要征求客人的意見。”
“早就征求過啦,好歹我也是正經從業者,別這么懷疑我的職業素養嘛,”魏嬰瞇起眼睛笑,志得意滿,“你看,他們口頭授權我都用視頻拍下來了。照片咱們盡可以放心大膽地用,還有那位曉星塵老師,他也說可以隨便使用了。”
藍湛想了想,實在也沒什么可再質疑。這家伙看上去不著調,鬼點子倒是分分鐘好些個,聽著還都比本人靠譜得多。
“思追負責操作‘心地’,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讓他去做。”
“好呀!不過我還得先編輯一下,加上水印,我這可是給你的獨家呢。”
魏嬰把自己的電腦也在桌子上一放,連網絡開軟件編輯圖片。兩臺筆記本電腦相對,本來很空的桌子立刻擁擠了起來。
晚市時間到了,店里的空氣也擁擠了起來。
藍湛認命地合上電腦,把桌子讓給他。
他這位置雖不是用來待客的,桌上卻安置了個小型茶海,根雕店林生送的。
他燙了只新杯子,“喝茶嗎?”
“茶一會兒再喝,你先看看照片,”魏嬰把電腦轉過去給他看,“我沒怎么修,只是加了個水印。這幾張,是我挑出來比較適合宣傳的。有客人的這幾張,我回頭給你原片。”
“好。”
魏嬰明顯對這反應不太滿意,“藍先生,我拍得好不好?”
藍湛很負責任地回應道:“嗯。”
“嗯是什么意思?是好還是不好?”
“嗯。”
“那我就當是你覺得好了啊,”好在魏嬰很好打發,“哎呀,大功告成,我去找思追啦!”
說這幾句話的功夫,剛燙好的杯子就涼了。
曉星塵結完賬過來和他打招呼,“我走了藍湛。還有,今天你店里的感覺真的很特別。”
藍湛無奈,“你不如直接說亂。”
“并沒有,”曉星塵笑得恰到好處,“有人世間的感覺。”
這人世間,還真是個難以言喻、抽象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