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在接受自己

如果你每天的生活無聊乏味,圍繞自己身邊的全是雞毛蒜皮的事,你迫切想逃離的生活,卻是別人做夢都想擁有的生活。

直到今天,我從被迫接受自己的不幸,到主動迎合未來的挑戰,用了整整二十年。

有人說,人成長的過程就是不斷挑戰自己,其實某些時候也是在接受自己。


一、薅你的頭發

很小的時候,我家是做家具的,家里有幾畝地,至少生活條件還是可以的。那時候我的性格用現在話說大概就是“社交牛皮癥”,比大多數人說話都要早,而且字正腔圓,坐在小車里老媽推著我遛彎兒,見到誰都能嘮上幾句,很招人喜歡。我們有句話說:三歲看小,七歲看老。當時來看,無論是出生條件,個人天賦,上天確實給了我所謂不錯的命吧。

五六歲時,該上學了,老爹把我送學校,那時候,有的小朋友問我頭發為什么黃黃的,像染過一樣,當時感覺自己牛逼的不得了,特時髦。課間和同學嬉戲打鬧,你彈我腦崩兒,我揪你頭發,就發現人家頭發咋就那么硬,然后再摸摸自己的,雖然很多很密,但像絨毛一樣。不過沒關系,好看就行!

也是納悶,放學后在校門口看見了老媽在等我,問了幾句我當天學習情況,有沒有給人打架啥的。我就問她:我的頭發為啥那么細,還黃不拉幾的。她回答:小孩頭發都這樣,還沒張開,再大大就好了。

這是我第一次接受自己,接受自己毛茸茸的頭發。


二、孩童的個頭

自從上了學校,便發現自己越來越矮,當時懷疑自己“逆生長”,比如一米二的,突然變成一米了,而且發現自己很瘦。上體育課時,體育老師要我們按身高排,個矮的在前面,最高的在最后面,跑操也是,為此我特別排斥體育課和跑操。

其實哪有什么逆生長,因為同學都長得快,而我長得慢,顯得越長越矮。

如果之前沒有過強的優越感和自尊心還好,前面說了,打小呢伶牙俐齒,是親戚村民口中“說相聲的”,甚至鄰居家的小孩和我一年生,但是沉默寡言,跟個悶葫蘆似的,和我性格截然相反。他爹就說要有我一半也好哇!也覺得自己特別了不起。

這就很搞笑了,巨大的反差讓自己非常痛苦。現在來看痛苦是正常的,畢竟年齡小,對萬事萬物沒有清晰的認知,不具備處理個人心理和情感的能力。所以這段經歷對我的打擊非常大,以至于萌生出自卑心理,也不愛說話了。

我爸媽也發現不對勁,感覺我長的明顯比別的小孩慢一拍,再看看我,哎呦骨瘦如柴,頭發也細黃,分明是營養不良??!也納悶平時吃的也還成,肯定是我挑食不好好吃飯!于是加大力度改善伙食,盡做我喜歡吃的,定了牛奶,各種維生素鈣片消食片可勁兒塞,恨不得一天吃十頓飯。我也沒辦法不爭氣了,畢竟也想著快快長高,硬撐著吃,飯量很快大人一樣了。

事實上,真的是營養不良嗎?后來我們去了醫院做檢查才知道并不是。首先,都什么年代了,沒理由營養不良,家里條件也不算差,如果營養不行,為啥我哥長得飛快呢?每個人的基因不同,比如有的人發育慢、有人天生就這個海拔,頭發也是,頭發先天細黃也和基因有關,是有點殘酷嗷。

因身高問題偶被嘲笑,這種自卑和痛苦伴隨了我整個學生生涯,多年的自卑和沉默足以改變一個人。

帶著卑微的樣子追求喜歡的人,也很難有好結果,不會討人喜歡,畢竟連讓誰自己快樂的能力都沒有,怎么可能傳遞喜悅和正能量呢,果然人家女生反饋說你經常笑笑更好。扎心喲!為此也減少了快樂哈哈。想想以前做的事也挺有意思!

之后我參加了工作,偶然在電腦上看了一段演講,那人名叫力克·胡哲,沒有四肢,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團肉球,比我慘千百倍,看他樂觀的樣子我突然像睡醒了一樣。我沒做過丟人的事,一直溫柔善良對待所有人,還經常照顧流浪動物,扶老爺爺過馬路啥的,咱是個好人哈!為什么要折磨自己呢?

自卑了十來年,性格已經為此而改變,變得沉默、變得笨拙,所幸于保留了純真和善良的天性。

我媽后來說了一段話讓我非常感動,她說:只有小小的個子,看起來才更像一個孩子,你要是一米八幾大個子我就沒那么愛你了!

扔掉了底厚的鞋,從此換上了薄底的。

這是我第二次接受自己,接受自己小小的個子。


三、不想變通透

看到這里也不算命苦,頂多就是個子比人家矮一點,矮個子的人多了,比我矮的也不少,全世界幾十億人口,怎么也輪不到我在這矯情是不是?后面的故事才是重點。

絨毛式頭發有個致命的缺點,就是容易掉。

由于我天生發質差,再加上因身高原因,自卑心情差,導致十七八歲就開始脫發。和上面說的一樣,很油很癢,每次洗完頭盆地能撈出一撮頭發,太他么嚇人遼~

十七八歲年紀面臨高考,哪有時間管頭發的事,當時覺得學習有壓力,掉點頭發很正常,高考完有的是時間調理。結果呢,還沒撐到高考,這個同學說我頭頂能看到頭皮,那個同學說我發長得有點著急了,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幾歲。

害!要不說書呆子嘛,猜我做了什么事兒?我沒有選擇治療,而是直接燙頭發,畢竟燙頭發可以看起來蓬松濃密,想著用最快速、最廉價的方式維護自己尊嚴,卻絲毫沒想過,這么柔弱的絨毛哪經這起這樣折騰。剛燙完頭發頭發確實好看,時髦,頓時覺得自己又行了,可是很快,頭發掉得更厲害了。

二十歲啊,人一生最美好的年華,是命運卻給開了這樣一個玩笑,也是自己的無知認了命。

上大學的時候,我在學校的形象更像是一名老教師,甚至是教授。真事兒,你沒經歷過,可能不懂脫發有多顯老。那段時間別提過的有多痛苦了,除了有課必須硬著頭皮去,平時宅在寢室里都不敢出門了,從最初的“社交牛皮癥”,變成“社交恐懼癥”。

大二的時候,我索性剃了光頭,從此開啟了光頭生涯!

脫發原因很有聊頭,首先是先天發質差,相比一般人更容易掉,其次因為先前身高問題導致心情憂郁,又加速了脫落過程。之前寫過這方面的文字,很多事情都有一個特點,優點能激發其他優點,壞事很容易滋生其他壞事。

而脫發給我的影響遠遠沒有結束。

畢業以后出了省,去了離家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了還不錯的工作。那時候頭發也掉的差不多得了,平時只能剃光頭。光頭其實也沒啥,唯獨怕過冬天,真冷啊??,凍得頭皮發麻!

最近這些年,我始終不能接受自己變成這個樣子,平時出門必戴帽子,夏天鴨舌、冬天針織,家里各種帽子就一二十頂,我也知道是在逃避現實。

最近兩年也沒人說我掉頭發的事情了,畢竟到三十歲了,有些人因為到了中年,也開始慢慢脫發,也算正常。

一直在去年年底,我才接受自己脫發的事實。我一直問自己一個問題:什么叫丟人的事?

小偷小摸丟人,違法犯罪丟人,損人丟人。哪怕我是大街上撿垃圾也不丟人,因為我沒損害別人的利益,這才是對事物正確的認知。

只有秉著正確的價值觀,才能平靜面對命運對自己的寵辱,也只有這樣才有勇氣去做世俗中所謂丟人的事。

比如在飯館吃完飯,將沒吃完的食物打包,很多人覺得不好意思啊,拉不下這個臉。其實你仔細想想,有啥不好意思的呢,節儉永遠是好習慣,你就記住:不偷不搶不丟人!面子并沒那么重要!

想通這個,我決定以后不戴帽子了。同事們很詫異地看著我,問了我頭發方面的事,我很自然地聊這些往事,慢慢的也沒人再問,似乎接受了我光頭這個形象。這也是習慣問題,我若在別人面前一直是光頭的形象,他們會覺得我的臉型很適合光頭,倘若有一天我突然戴了假發出現在他們面前,他們反而覺得不習慣,因為在他們潛意識里:我的臉型,體型,身高等等早已和光頭匹配了,魏昌=光頭形象。

就好比光頭強一樣,他戴著帽子和摘掉帽子都不影響在我們心中的形象,如果有一天他頂著一頭烏黑亮麗的頭發,網上一定會沸騰,覺得違背了角色:光頭強必須是光頭看著才舒服。

這個認知可是用整個青春換來的,這個過程自然是痛苦多于快樂,如果可以,誰愿意用這么高的代價變這般通透呢?

這是我第三次接受自己,接受自己突然變老。


四、小院與黃昏

整個童年都是在爺爺奶奶院子里度過的,白天呢在奶奶家吃,晚上更喜歡在奶奶家睡。三個孫子里面爺爺奶奶最喜歡的應該就是我了,畢竟我是陪他們時間最長的了。

爺爺奶奶是看著我長大的。

那時候爺爺在一個土屋中經營一個小磨坊,小屋門口掛著殘破小木板,上面用紅油漆寫著一斤面粉只要五分兩厘錢,真的不圖賺錢,在小村里德高望重,有一定話語權。那時候我上學前班,放了學先去找爺爺,是他把我帶回家吃飯。

爺爺經常給我講故事,每一個故事都是他自身經歷。印象最深的是講他年輕時所處的黑暗年代(五六十年代)所謂改造去挖河,那時候是純人力,鐵鍬一下一下挖、挖出來的土一筐一筐王外挑,餓了就吃“毛毛蟲窩頭”,導致那時候看到冒充窩頭胃里就冒苦水。小時候覺得就是真的活體毛毛蟲,后來才知道,那是用楊樹上結的花序摻一點點高粱面。高粱面揉不成團兒,楊花序更是不成個,整個窩頭都是松爛的。我小時候聽著很饞,還對這種食物充滿幻想……

爺爺家和我家緊挨著,可小時候我最怕走夜路,晚上在爺爺奶奶家要回我家的時候,我總會讓爺爺送我回去。反之呢,就讓爸媽送我回爺爺家。

我睡覺的床在衣柜子后面,那是一塊很粗糙的木板,木板上都是一道道用粉筆畫的線,就像條形碼一樣。因為我小時候矮一點,爺爺奶奶盼望我長高,便讓我緊貼著木板站直了,在木板上畫一道線,過一兩個月,再畫一道……直到上中學。

那個時候兩個星期回一次家,每回家一次就發現爺爺奶奶比上次蒼老了一點點。

后來上了大學,大學生活也算是多災多難的,爺爺得了肺病,好在伯父條件好,在北京買了房子,本身也是醫生,從北京回到老家一直照顧爺爺。

2013年暑假快結束的時候,我給躺在床上的爺爺告別說:爺爺好好養病,我到過年再回來看您。爺爺突然哭了起來,伸手拉著我說:“恐怕再也見不到我了,好孫子阿,你再也見不到爺爺了,再也見不到了……”

我心中自然難過,也沒把爺爺的病想的過于嚴重,可能在家兩個月有些不舍而已。沒想到,開學不到兩個月便收到爺爺去世的噩耗,而那一次爺爺拉我手竟是最后一面,說的話也是遺言。那些,在強烈的悲痛中,潛意識里突然恢復了我所有和爺爺有關的記憶,腦海中還原那天,爺爺拉我手的的表情、哽咽的聲音、努力地睜大眼睛看著我,好像在努力記住我的樣子。

爺爺的去世讓我痛苦了很久很久,晚上時常夢見他在磨坊磨面,電機的轟鳴聲震耳欲聾、磨坊里面籠罩著粉塵,我知道爺爺在里面,走進卻怎么也找不到他。沒了爺爺,每次路過老磨坊總會多看幾眼。

奶奶在,那個小院子就在。一排月季花,兩顆柿子樹,陳舊的沙發,被擦得發亮的木制相框……

奶奶貌似想得開,對爺爺的離去只字不提。爸媽擔憂奶奶安全,便接到家里,只是吃飯在我們家,晚上休息她還是會回到那個小院子;鄰居們怕老人家孤單,晚上吃完飯總會去奶奶家坐坐聊會天兒;我怕奶奶一個人害怕,但凡不上課在家,晚上都會在奶奶家睡?;椟S的燈光籠罩著小屋,美若夕陽。

冬天奶奶最喜歡在門口曬太陽,喜歡看小胡同跑來跑去追逐打鬧的孩童,旁邊放著針線活框,或縫縫衣服,或織副手套, 向路過的鄉親們打招呼;夏天喜歡拿把鏟子在小院里除草,如果我在家她一定會叫上我一塊除草,我一般用鋤或者?頭干活快。

親戚時常帶著各種好吃的看望她,她總是不舍得吃,給哥哥和我留著,尤其是水果,會放到發霉,為此我偶有抱怨。

2014年冬季,因為遠在伯父家條件各方面更好,主要是房間里有暖氣,從北京回老家一趟便把奶奶接到了北京。

同時期的我處于畢業前工作實習階段,當時在縣城的一家很小的廣告公司干活。說是公司不過是小門頭,分上下兩層樓,白天在一樓干活,晚上給他看店,二樓有個床便直接住在了上面。當時我的交通工具是父親給我買的山地自行車,騎著它兩個星期回次家。

尤其是回家時,更一種享受,在鄉間公路上晚上沒有路燈,只能從包里拿出頭燈套腦袋上,那種緊張又刺激的感覺很爽,能看到星星點點的螢火蟲、抬頭呢能看到璀璨的星空,城市畢竟有光污染,鄉村完全沒有,美得晶瑩剔透。白天更好,兩邊都是一望無際的油菜花,清香撲鼻。我那時總在想,讓奶奶從北京回來在院子里種一片油菜挺好,好吃又好看!

那時候我們經常給奶奶開視頻聊天,我也盼望著天再暖和一點,然后伯父把奶奶送家里來。如今想起來,那時應該是我最自由快樂的時光了,想去哪去哪兒,不受任何人約束,世界都是我的。

這樣的自由快樂能持續多久呢?實習期結束?并沒有,命運再次將快樂翱翔的我狠狠地摔在地上。

2015年初春的一天,得知奶奶快到家了,我請了假便騎車回到了家里。

奶奶還在車里,輪椅卻先下來了,我的心猛的一顫,總覺得不對勁兒。但是馬上又反應過來,畢竟年齡大了,這么多年了奶奶走路一直依賴拐杖走路。

奶奶看到我回來了,一把抓過我的手,“我可想俺乖乖了,想奶奶嗎?”我說:“想啊,可想可想了!”奶奶坐在床上,看見誰都笑。

時隔一天一大早,我收到了父親的電話,“恁奶奶快不行了,快點回來?!蔽衣牭搅烁赣H哭著對我說,也聽到周圍人的哭聲一片。

“你說啥?”不可能啊!前兩天都好好的這是怎么了?!

我給老板打了個電話,急忙攔了一輛出租車趕回了家里!可是已經晚了,我沒能見到奶奶最后一面。后來我才知道,奶奶在北京的時候,就感到自己快要走了,一直催著伯父把自己送回老家。

后來母親回憶說,我父親經常晚上加班干活,干著干著活會忍不住哭起來。母親最終對我講了實話,“他一直假裝很堅強,沒爹沒娘了誰不難受啊。”

原來每個人都有脆弱的一面,就像遵從落葉歸根的奶奶,臨走之前還笑著看著眼前的每個熟悉的面孔,好像在告訴我們:“這個世界,我來過,也笑過?!?/p>

讓奶奶在院子里種油菜的夢想破滅了,現在看到油菜花便想起奶奶,時不時就會想起了爺爺睜大眼睛努力記住我的樣子

而最讓我難受的,便是那個小院子,沒了爺爺奶奶,注定會很多年我都不愿意面對這樣的現實。大門和鎖早已銹跡斑斑,荒草與人比肩。

直到前段時間,我才接受了爺爺奶奶去世的現實。才進入了那個陪伴我長大的院子,荒草如肩高,打開屋門時,門框上的灰塵飄落下來。屋里所有的家具都沒有了,那個測量我身高的衣柜,在奶奶去世后也被抬到了院子里,風吹雨打這么多年化為塵土。

我找來了鋤頭,認認真真清理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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