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醫院的老人
天一涼，就覺得胃部不舒服，大概持續有兩年了，一直擱著拖著沒有去看醫生。畢竟去醫院占用時間，手續麻煩，費用也高昂。上班非常忙碌，到休息日的時候就只想躺床上不動，上班中午時間也只想休息，總之就是懶，不愿意動彈，實際上呢，是亞健康。想想，我們這一代人，生活條件比上一代人好了，但是身體卻遠遠不如上一輩。霧霾啊，電腦啊，長途跋涉啊，壓力如山，這些都讓年輕人心力憔悴。有時候看到醫院的老人，還可以自己想辦法，坐車，或者步行來到醫院。等到我們70歲的時候，恐是挪都挪不動了。如果有兩人作伴，那還是互相扶持互相安慰呢。也是少見的光景。去年夏天，我到醫院針灸，看到擱一個床位的老人，約莫70多歲了，有高血壓，還有腰椎頸椎病，一直是獨自一人來回，走路都顫顫巍巍的。醫生說，要家人來，老人回到說兒子來不了，醫生說，那要叫陪護，說他這樣很危險。那個時候，覺得有一個老伴在身邊，是多么珍貴。
? 醫院是非常麻煩的，手續，上下樓梯，總是有那么多人，而且逐漸年輕化，像腰椎頸椎病，肺病，還有胃病。按照醫生的要求做了化驗，就趕緊出來了，畢竟是占用了一點上班時間，總覺得這樣有愧于老板，但是如果沒有這個時間，我也很難走進醫院。有時候，你會發現，高數量高效率的工作和生活事件其實是在工作日完成的，真的到了休息日，那還是溫水煮青蛙一般地浪費，所以我們應該感謝老板。
? 從化驗樓里面出來，走在樓與樓之間的小路上，路兩面也長滿了大樹，陽光透過綠色的葉子傾瀉而下。我一直低著頭行色匆匆。沒有仔細地看從身邊經過的兩位老人，也有70多歲了，好在他們都還可以走動，向化驗樓的方向走去。走到岔路口，只聽到老太太跟老爺子說，你看，那邊的那個紅色的車，如果我們也能買一輛就行了。我抬頭看到左邊有一個紅色的帶頂蓋的三輪車。很可愛，不是很貴。想必老人是轉了幾路公交車才到醫院的。老太太不喜歡或者難以忍受轉車的痛苦，上上下下，對于年邁的老人來說，確實不是易事，所以想買個簡單的代步的車子。其實，那個車子，開著還是有危險的，不比小轎車；但是他們肯定也不愿意花更多的錢去買一輛小汽車，或者說他們沒有足夠的錢，他們把錢都留給了孩子。老爺子，看了看車子，笑了笑，溫和地說，車子是好，怕是我開不動載不了你。
? 不知道為什么，他們那種緩慢而平常的對話，讓我感到夫妻的陪伴、人生的暖意。想想人生七十，能彼此陪伴到走到今日的兩個人，是多么珍重珍貴。此時此刻，所有的人都在彼此心寧之外，哪怕是孩子，孩子無法擔當的事情太多了，更不應該依賴他們。只有相互陪伴的人，才是唯一的。大概在這樣的年紀，在這樣的光景，兩個人能彼此心心相印地在一起，攙扶著走在醫院的路上，也許人生沒有多少次機會和時光了。平凡的人生因為有愛和陪伴而變得幸福厚重。
?不知道，四十年后的我，是否還有你陪伴在身邊；四十年后的你，是否依然健康、愛我如初。不知道，四十年后，我們是否還攜手同行。四十年，沒有足夠的底氣，卻有足夠長的時間讓世事變遷。
二、 雨夜中的一對小夫妻
果然是下了雨，身體敏銳到可以探測天氣冷暖。早上做的化驗，要到明天才能取。本想下午就取了，找醫生診斷一下，晚上就有藥吃了——用藥抵御風雨。還是這世界上病人多，到了醫院，你會發現全世界的人都跟你一樣在生病。晚上到家覺得胃里涼涼的，趕緊倒了滾燙的開水。
外面雨下得很大，我沒有帶傘，想到胡先生還在加班，應該也沒有帶傘。胡先生說八點回來，我說我去接他。做好了飯菜，但是沒有吃，一直在等。我沒有告訴他，我去了醫院。我不喜歡這樣做，主動去告訴那個人，然后求得關懷。愛是發自內心的，圣經上說，不要叫醒我的良人，等他自發。
大概到8點的時候，我把飯菜放好保溫，然后拿著雨傘來到了小區的東門。胡先生說他沒有開車，也沒有帶傘，他肯定坐單位的車子回來，就是在東門會下車。到了小區的門口， 我給他發了微信，說我到了。然后沒有回信息，大概又過了10分鐘，再次發了一條信息給他，然后還是沒有人回復。我想也許他沒有開微信，或者還在加班沒有看見，或者等等。左等右等不來，女人的心情就會不好，有點怨怒和哀傷起來。每次他發信息來，我總能第一個給予回復，但是他的信息，總讓我左等右等。咋暖還寒的雨夜里面，我獨自一人撐著傘，等著人歸，等著回音，等著等著，就覺得他不夠愛自己。
正是悵然若失的時候，我的右手邊，出現了一對小夫妻。他們正從門口走出來。男孩子很高，也很苗條，女孩子很嬌小，兩人并排走著，但是依然瞧見女孩子身體微傾地偎依在男孩子的臂彎里面，男孩的右手把女孩子整個肩膀都摟在懷里面，男孩左手撐的傘大半部分傾斜向女孩的一邊。這個世界的愛，就是你是我的一把傘，為我遮風擋雨，我把我能給的都給你：在這樣的雨夜，雖然沒有寒風刺骨，沒有山崩地裂，沒有亂世紛爭，但是最平靜最祥和的歲月里面，我也不希望你受到一點點風吹雨打，我就是要為你遮風擋雨，在這個世界的每個角落，每個時空。
他們就這樣并排走到了小區正門口的路上，路邊停了一輛車子。顯然是他們定好的車子，那個車子幾分鐘之前就出現在那里了。在我翹首以盼、不停張望的時候，就發現這個車子緩緩駛過來，然后停在這里。有很多的車子開過來，有的繼續向前行駛，有的開進了小區，有單位的大巴車，也有私家小轎車，但是一輛一輛過去，始終沒有看見胡先生的車子過來，也沒有看見他的人影。
然后，他們一起走近車子。雨還在下，男孩一直為女孩撐傘，一直等她走近車子后門，然后男孩把后車門打開，女孩子上了車，男孩才走向前面坐到了副駕駛，整個過程，男孩一直離女孩很近，傘一直偏在女孩的上方，那孩子的衣肩應該早已淋濕。這一幕很好、很恩愛。細致入微的溫暖的力量，在我感受之中，甚至要遠遠深厚于當事人。是否胡先生也如此擔心我、記掛在心，絲絲入扣。
三、 亮著燈的虛掩的房門
外面下著雨，我從八點一直等到八點半，一直都沒有車子來。也沒有電話，我沒有給他打過去，也許是我想給他驚喜，制造溫暖一幕，也許是我喜歡等待。之前已經說好了，我會下來接他，想必他也知道，至少該給我來個電話，我發的信息，此人竟毫無察覺，是不是有些粗心大意。
冷風一吹，胃部就有緊緊一縮地、要被凍得結塊的感覺。這個怕是以后會困擾我的問題，也許會危及我生命。人在生命將近的時候，想到的肯定不是有多少存款、多少房產，也不是有多少兒女，而是想著這一生沒有愧對良心、為按照自己的想法走過一生、為自己擁有道德和自由而感到自豪；為無論風霜雪雨世事沉淪、一直陪伴左右、愛己如初的那個人，為此感到恩情和幸福，覺得人生完滿。這樣的一生，已經是足夠的一生了。
如果不是胃部舒服，我也不會覺得非常冷。覺得自己要等不下去了，最重要的是這么長時間沒有見不到人影，我想胡先生肯定已經回到家里了，不可能到現在還不回來的，單位近得很。又突然間懊惱起來，明明知道我來接駕，為什么不主動下車在門口等待我的迎接?？傆钟X得彼此默契不夠，胡先生總是想不到我想的那些小心思。但是誰也不是誰肚里的蛔蟲，想必我也不知道他某時某刻的想法。無論是愛情還是婚姻，在時間的長河里面，我們不可能做到每時每刻對等，而只是要求在最高的層面，靈魂和愛的層面，保持統一就已彌足珍貴。
我正想轉身離開的時候，手機這個時候響起來。果不其然，是胡先生的。我輸入的名字叫犬犬，sheep-dog，作為sheep-bdauty的守護神，牧羊犬具有很強大的正直的責任感和魅力，這是他取的名字。其實，他是心中充滿愛意、有情趣有意思的一個人。
你在哪里呢？我聽到電話里面他著急的急促的聲音。我說我在外面等他。我已經回來了，搭同事的車子，你趕緊回來吧，快點回來吧。他說“趕緊”這兩個字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到他擔憂和有點愧疚的內心，那兩個字發音特別重、聲線特別長。
為了掩飾我的一無所獲，我又到小店里面買了大芒果。上周我們去超市的時候，胡先生說買又沒有買到的。然后走回小區。
當電梯到達樓層、我走入走廊的時候，就看見那個房門，已經打開了。虛掩著、里面亮著燈，比以往之前留門空間大很多，從上到下，鵝黃的燈光照溫暖地射在廊道一角。
我剛推門還沒有進來，胡先生就從客廳起身走到門口，他定睛地站在那里看著我，我感覺到他看著我，我有點不好意思，借故把手中的芒果給他。在我轉回頭的時候，他一只手指正好輕輕點起我的下巴、然后我的臉只好仰起來，他微微笑看著我，大似唐伯虎點秋香，我又不好意思起來，就要往他懷里面鉆，然后他張開手臂抱住我，我看到他的眼睛，滿目溫情。心與心得映襯，大概像泉水照耀，就在此時。
要一直擁有一扇亮著燈的虛掩的房門，人生才得以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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