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歐洲也有四年,吃過了西班牙的海鮮飯,德國的酸菜和豬肘,在瑞士吃了奶酪火鍋,在巴黎吃過了蝸牛,那些街邊餐廳的各色menu自是按下不表。都挺好吃的,都對得起它們各自蜚聲國際的名氣。
但是總覺得差點意思。
時間一久,我還是想念城南小巷里的老鹵面。南京的老鹵面很有意思,帶著這個城市的性格,不似上海無錫一般的弄油赤醬鮮甜透頂,面條被澆頭和老鹵一激,彌漫著熱氣的咸香。但是總還帶著醬油老鹵調出來的甜。又不似炸醬面那樣,用濃縮了的咸硬是帶出面的味道。像極了南京坐北朝南的氣質。
外公外婆都是上海人,我從小是被他們喂大的。一到驚蟄時節就開始惦記什么時候能吃上腌篤鮮,春筍和排骨,加上一塊咸肉,燉出來的香氣,已經被我條件反射般的歸結為春天的味道。湯端上來的時候,咸肉已經是貢獻完了所有的余熱,吃起來更是柴如雞肋,我反正是不愛吃的。腌篤鮮精華有三分之二都在湯里,鮮的簡直攝人心魄,愿意少吃一口飯換取胃里的空間再來多喝半碗湯。剩下的一分,才是春筍和排骨,大口吃肉的快感和春筍脆嫩的口感,欲罷不能。我們家一般都是飯后喝湯的,有腌篤鮮的時候,那一股鮮香的回味,甚至在新聞聯播結束的時候還在唇齒邊徘徊。
中學時候有一年冬天,中午回家吃飯,外公做了一道我從來沒吃過的菜,炒醬。花生,甜面醬,肉丁,筍丁等等,進門的時候餓的已經眼放綠光,再聞見這個香味,簡直要配上兩聲狼嚎才像話,那天中午硬是就著炒醬,怒吃了堆尖的兩碗飯。明知道這里面重油重鹽鈉肯定超標,還是毫無顧忌的大快朵頤。吃完才知道,這在老上海,是冬天青黃不接時的下飯菜,有錢人家,是不屑吃這個的。
后來陸陸續續走了不少地方,也吃過了不少雜七雜八的東西。以前看貓和老鼠,里面為了一塊奶酪絞盡腦汁,從此看見奶酪二字便走不動路。直到被巴薩小哥兒喂了一塊他“人生最愛童年美味人間珍饈”的藍紋奶酪后,世界觀受到了不可逆轉的傷害。一直到今天,我都只能接受Gouda, mozzarella, havarti這種在西人看來毫無性格可言的淡味奶酪。
味至濃時即家鄉。這句話以前讀到的時候覺得矯情,時間越久才理解的越通透。馬德里不缺華人超市,李錦記等等也基本是一應俱全。備好五花肉,大料八角,醬油蔥姜,默念我媽口中的少放水,舍得加料酒八字箴言,下鍋炒起糖色。一招一式除了柔和不足,剛猛過頭,其他基本看不出區別。炒,燉,悶,大火收汁,井井有條。可是端上來就是差點感覺,沒有白邊砂鍋里那一層晶瑩的葷油倒是其次,怎么就缺了那股勾引人的肉香呢。步驟,都沒大問題,可是味道就是不正,無可奈何。就像馬德里的山水雖好,泡出來的雨花茶,卻不似南京的味道。
再后來,開始帶著健身。用某人數落我的話說,走上了買瓶礦泉水要看一眼熱量表的不歸路。畢竟中餐的煎炸烹炒,十樣里有九樣熱量爆表,高油高脂,剩下一樣鈉含量超標。二來廣大在健身不歸路上爬行的都懂,中餐的飲食結構,很難獲取足夠的優質蛋白質,說多了都是淚。從此就開始日復一日的用意大利面配雞胸肉,配瘦牛肉,配蝦仁的枯燥生活,同時還練就了特殊的做飯技巧,能把一切食材做成蓋澆飯的澆頭,蓋在糙米飯上,別人是吃飯,而我一邊咀嚼,一邊假裝看風景。一任晚風微涼,吹干眼角的淚。
用高蛋白低脂肪優質碳水的說辭來糊弄自己的味蕾,日復一日,累覺不愛。
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聽著某人說她等會起床要去吃一碗面,這時,那些被番茄洋蔥橄欖油的味道壓抑太久的思念,才爆發出來。
“熏魚面加個蛋,不要香菜和辣油。”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