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正是秋老虎發威的時期。大柳溝村中央零散的幾顆白楊樹上,一只只喝露汁飲秋風的蟬寶寶,隱蔽在濃密的枝葉底下正拼命地仰天嘶吼鳴,如歌如泣般哭訴著夏末的燥熱。
傍晚的太陽已跌落西山,可屋內依舊像個熱蒸籠讓人無法喘息。秀蘭把飯桌拎到院子里,飯罩子里面裝著中午剩下的一張油蔥餅,還有一小碗剩菜,今晚她打算不再重做就吃這些了。再說,一個人的飯何必搞得太復雜,尤其在這大熱的天里。
正吃著,一個穿著短衣長褲的人推門而入,秀蘭一瞅,竟然是兒子小山。
“咋這時候回來了?今天沒回城嗎?”
看到兒子進門,秀蘭連忙起身尋問。兒子在鎮上學校教書,平日放了學應該是坐著回程的班車去了自己的小窩,這個時候進門恐怕有事兒。秀蘭心里想著,進屋摸出一只馬扎遞了過去。
看到母親晚上湊合著吃冷飯,小山心里突然有些愧疚,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我今晚學校值班,所以回來看看您。秀蘭一聽這話放寬了心。都說家合萬事興,她當娘的就怕兒子兩口子吵架。
媽,你和春林叔的事兒是怎么打算的?你們將來真要……登記結婚嗎?
盡管問這話小山實在是難以啟齒,但一想到今晚來的目的,他還是咬著牙說了。
秀蘭停止吃飯,抬起眼睛望向兒子。咋了,是不是別人說什么了,我和你叔的事兒你又不是不知道,為什么這么問。
媽,我看你們還是算了吧!你都這個歲數了再嫁,外人會怎么看咱家……
李秀蘭扔下筷子眉目一挑追著問:“”是不是珊珊說什么了,她不同意媽和春林叔的事兒,讓你夾在中間為難了?”
兒子轉過臉去盡管沒說話,可聰慧的秀蘭卻不糊涂。她的心一沉,明明饑腸轆轆的腹內,像塞滿了東西似得堵堵的,哪還有一絲的饑餓感?她目光空洞的穿過院墻飛躍到墻外的那株老楊樹上,聽著抑揚頓挫響聲依舊高昂的蟬鳴,心里悲涼極了,就連小山什么時候走的,也未察覺。
晚上,秀蘭躺在涼席上烙餅一樣翻來覆去睡不著,直到天蒙蒙亮,才瞇了一會兒。
第二天傍晚,太陽還沒懶懶地掛在天上,秀蘭端著一瓢玉米粒來到雞籠前,雞兒們看到她手里金黃的米粒伸著大長脖著急地上竄下跳,可秀蘭丟了魂兒似的站在那里。院墻外,隱約地嘈雜聲傳進小院。
“聽說了沒?那個春林和李寡婦兩人要扯證了?
“瞎說吧,春林一把年紀了老成那樣,李寡婦會看上他?”
“你還別不信,聽說兩人年輕時就好上了。噓,都把舌頭縮回去,春林老兒來了。嘖嘖,肯定又去給李寡婦送柴火。”
街道的拐彎處,春林老漢正推著一手推車的楊樹條兒走了過來。他看了幾眼這群嚼舌根的婆娘們,臉上露出一絲不屑。
“春林大哥 你這是去哪啊!”舌根嚼得叮當響名號大喇叭的劉二嬸,操著一張褶子密布的老臉,大嘴一張就貼了上去。
“吃撐了就去別處溜溜消消食兒,別整天像牲口一樣嚼來嚼去的,不嫌累嗎?”春林兩眼望著前方,繼續推他的車子前行,嘴卻不客氣地撂下幾句話。
敲開那扇熟悉的木門,秀蘭一看春生老漢又來了,臉一紅嗔怪道,“你咋又來了也不避避嫌,沒聽外面怎么議論的嗎?
“說愛說啥就說,反正我喜歡來。這些老楊條兒我給你堆到墻根上,等到了冬風干了你用它燒鍋。你的腿不能受涼,睡熱炕最好了。”
春生沒有理會秀蘭眼睛里的那些不自然,把楊樹條一捆捆碼得整整齊齊地堆到墻根上。干完活,平時秀蘭會把她請進院子,拿起笤帚疙瘩細心的一點點幫他拍去身上的泥土,可今天秀蘭卻沒請他進門,還咬著唇吊白著臉說,要不咱倆那事兒就散了吧,都土埋半截的人了還搞這些,別人會怎么看我們。
春林老漢身子一抖,咱不是都說好了晚年要結個伴兒嗎?你害怕別人議論?還是小山他……
秀蘭沒說話,心情低落地掩上房門。被擋在門外的春林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手抬起放下放下又抬起,站在門口足足有一袋煙的功夫,這才長嘆一聲耷拉著臉推著車走了。此時街道上人已散去,只有吱吱吆吆的車輪聲陪著他一路。夕陽一路追隨將他單薄的身子拉長,悄悄地發現他已失掉來時的那股興奮勁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