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季鎮】無歸

在遙遠的國度,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小鎮。鎮中長滿了四季不謝的月季花,名為月季鎮。


月季花

01

雨后的月季鎮,更是醉人。花香伴著泥土清香混雜在空氣中,有一種甜蜜的味道。

這是我的家,我的月季鎮。

我是一個棄嬰,被撿到時籃子里放著一個木牌,牌上刻著一個“香”字,不知姓氏,便取名為留香。

收養我的是一個老婆婆,和藹慈祥,心靈手巧,平日里總是做些針線活。

我總是很孤獨,因為在這個鎮上,僅有我一個孩子。我每天無聊至極,便盯著路邊的月季花一動不動,直到天黑。

鎮里的大人們都認為我是個癡兒,話少得可憐,整日面無表情。

我需要的是同伴與友情,但他們并不知道,因為他們不了解孩子。在他們的觀念里,月季鎮的每個人都需要工作,不需要休息或者交流。

靜謐的夜晚,風吹過花朵,將香味傳播。幽香淡雅的月季花在盈盈月光下擺動身姿。在花叢中,突然閃出一個藍色的亮點,接著是一簇,一片……

我趴在窗子上靜靜地看著這片藍色花海。奶奶曾說,這是月季花的眼睛,每到夜晚,它們就會蘇醒。

可從何時起,奶奶就不再說話了呢?我也記不清了,許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吧。

我悲傷地回頭看著那個面帶微笑,低頭繡花的老人,她似乎不知疲倦,總日夜不停地揮舞著手中的繡花針,然后拉出五彩的絲線。

我總感覺時間在月季鎮中停留了。因為在這個鎮上,唯有我在成長,也唯有我,可以感受到孤獨。

那片藍色花海慢慢地消失,山頭涌起幾縷破曉的光,掙扎著從云層中擠出,艱難晦澀地立于山間。

此刻天色朦朧,當我發覺已是天明時,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悲涼,又一夜沒睡了。我真的越來越像這里的人,日夜似無差別,更沒有要睡覺的念頭了。

美麗的藍色消失,那片奇異的月季花又陷入沉睡。那我呢,我還得像它們一樣繼續“沉睡”嗎?我也曾想過要離開,但一想到那個始終都在微笑的奶奶,又不忍心拋下她。

清晨的陽光照在我的身上,我并沒有感覺到溫暖。我的身體仿佛終年處于冰冷狀態,沒有人可以給我我想要的感情,包括奶奶。

我的眼神空洞無神,盯著那片月季花。花中紅色居多,是血液的顏色,鮮紅地滲人。

我的月季鎮,真是個可怕的地方。

02

夜晚,無風。月季花又蘇醒了,藍光照亮了四周,卻不會照亮我的心。

我提起裙擺走出屋門,走進誘人的藍色花海中,輕輕坐下。月季花的枝干上生長著小刺,卻是柔軟嬌嫩的。我抬頭仰望星空,天空黑乎乎一片,似已被黑暗吞噬。看久了,我眼里干澀至極也無心閉眼休息。

遠處居民區,家家燈火通明,異常安靜,透過窗依稀可以看到有人影在走動,悄無聲息。我知道他們是在工作,奶奶也是。

過了許久,我才回家。當我推開門時,屋內一陣嘈雜,我看見奶奶正拿著剪刀,瘋狂地剪著她已縫紉好的成品,顏色漂亮的布料一片一片零零散散地落了滿地,鮮紅的線頭還在空中緩慢地飄著……一片狼藉。

我吃驚地看著她的背影,她的頭發蓬亂,脖子向前梗著,隱有血絲滿布。

“奶奶……”我弱弱地叫了一聲。

她猛地回頭,眼睛猙獰無比,皮膚是不正常的紅色,更懼人的是她的嘴——用彩色線繩一針一腳地縫著。

我快速往后退去,聲音顫抖,“奶奶……你怎么了……”然而,還不等她回答,我已驚慌逃走。

我使勁地跑,卻不知該去往何處。我不敢回頭,只是向前。幽靜的小路上只有我錯亂的腳步聲,路旁的藍色花海也變得詭異起來,猶像幾百雙眼睛盯著我,正如我平日里盯著它們一樣,空洞可怖。

我沒有走出過月季鎮,這好像就是一個死循環。路的盡頭其實就是起點,我在不斷游走,重復著我有過的路。

我索性朝東跑去,趟過小溪,穿過山洞,當我撩開從洞頂垂下的藤蔓驚喜地準備迎接新的陽光時,然而還是無路,因為我又回到了起點。我絕望地望著居民區,無力地靠在一塊巨石上。

我相信月季鎮定有出口,只是我還未找到而已。我可以來這,也可以出去,月季鎮定不是一個封閉的小鎮。

“留香!留香……”

“留香……”

一個人影在屋前走動。我驚恐地看著那個正尋我的老人,她佝僂著腰,拄著拐杖,腳下有些著急,卻走不快。她一聲一聲地喊著,聲音顫抖,好像快要哭了一樣。她竟然會說話了?

我心里是拒絕回家的,我的腳卻由不住自己往前走著。她是我的奶奶,撫養我長大的奶奶,我怎能躲著不去見她呢?

瞧她著急的模樣,萬一跌倒了怎么辦?我努力忘記她那時的恐怖模樣,鼓起勇氣向她跑去。

03

我回去后,她又沉默了。她像往常一樣,每日都對我溫柔地微笑著。我盡量忽視她,卻總能感到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游蕩。

我曾多次去了圖書館,查閱有關月季鎮的資料,然而唯一一本便是有關月季鎮里的月季花的書。上面是月季花的圖片,各種姿態各種顏色,如同柔弱的美人側臥著,或嬌媚,或素雅。

但我并未在這本書上找到深夜泛著藍光的月季花。

“你在干什么!”這時,管理員一把搶過我手中的書:“這本書是禁止翻看的!”

“為什么?”我踮著腳尖想要將那本被他舉過頭頂的書拿回來。

管理員只是輕蔑地看了我一眼,仰著頭走開了,嘴里嘟囔著:“這本書不是已經被毀了嗎,怎么會在這里……”

我奇怪地看著他的背影,為什么要將書毀了呢?那本書里肯定有秘密。

我懷著心事回到家,一頭扎進被窩里。

“快來吃飯。”

我皺眉,坐起身來:“奶奶,你分明可以說話,可為什么沉默了這么多年?”我問完后,她又在微笑了,并不說話。我厭煩地別過目光,我恨她的微笑。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我還沒有找到離開月季鎮的路,我快要絕望了。這天夜晚,我終于忍不住,躲在被子里低低地哭泣。

一雙手搭在了我身上,我渾身抖了一下,立即止住了哭泣。我依稀聽到奶奶的一聲嘆息。

次日,我從被窩里鉆了出來,正想出門,竟發現門口放著一本書,封面上赫然是那三個字:月季花。

我驚喜地撿起來,又慌張地快速納入懷里,回頭瞥了一眼坐在桌前做針線的奶奶,急急忙忙跑出了屋。

這本書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我抱著它跑到一個隱蔽的地方,四處看了看,才安心坐下。我不知它為何會出現在我家,但我已經不在乎了。

我輕輕翻開這本書,仔細看著每一幅圖中的月季花,每個細節都不放過。不久,我便發現在每一幅圖片中都隱藏著一個藍色的點,而這些點的位置各有不同。

我一遍又一遍地看,總算看出了個結果。我將每一頁的點按照原來的位置,畫在一張白紙上,這些點連接后竟然幾是個字:出口,月季花。

而當我放下書時,那本書便奇妙地消失了。

晚上,我坐在床沿,轉頭看著窗外那片藍色月季花海,心里不知何感。白日里,我在花中尋覓,找到了一個隱藏在花下極小的按鈕。我知道,若我按下,定會離開。

但我又猶豫了,因為我想帶她一起離開。

我回過頭看向她,她坐在爐火旁,微笑著縫制衣服。這時,她的臉慢慢變紅,一直到脖子,她的頭發也在漸漸變直。勾起的唇角有些扭曲,臉部的皺紋濃密起來。

她一直在低著頭。我心里一驚,猛地站起身,然而在眨眼之間,她的嘴竟被針線縫住了。

見她想要拿起剪刀來剪衣服,我堅定了眼神,幾步上去一把奪過剪刀。她終于抬起頭,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往外凸著,陰森森地瞪著我。

我又一把奪過她手中已完工的衣服,抱在懷里,“奶奶,不要剪了!”

她那干瘦的手搭在我懷里的衣服上,看了我一眼,然后用力抓去,又從柜中取出有一把剪刀,然后,瘋狂地裁剪……

04

奶奶不再是以前的她了。

我提起裙擺跑了出去,我想我不會再回頭了。

我踏進月季花中,摸索著那個按鈕,找到后便毫無留戀地按下。一束光柱從天而降,籠罩在我身上。月季花香縈繞在我鼻尖,幽深的藍色在我身邊飄蕩。

不經意抬頭間,我看到了一個人影,她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走來。她微笑著看著我,那樣慈祥。

“留香,奶奶愛你。”

我還未反應過來,周圍一切便開始消失,“奶奶——”還未說完,我便被光柱帶走了。

在光柱中,我看著周圍不斷變換的景色,不禁泛起淚光,無盡的悔意向我涌來。

我無力地坐下,想大哭一場,一封信從我衣裙口袋中滑出。我疑惑地拾起,打開了來看:

“留香:

“你是我在月季花里撿到的,從那天起,我便知道,你與我們不一樣。你會哭會笑,會生氣也會哀愁,你富有的感情是我從未見過的。

“你說的對,月季鎮的人只會不停地工作,沒有一絲感情。但我很幸運,你帶給了我情感。然而,月季鎮其實是個被詛咒的小鎮,這里不允許有感情。所以,每當我想為你做件衣服時,都會被月季鎮的詛咒干擾,但你不同,因為你是外來人,不受詛咒。我多想看看你穿著我為你制作的衣服,但這不可能實現了。這些我曾想過告訴你,但我還是不想你傷心。

“那幾日,我看你郁郁寡歡,一直想要尋找出路,便去了一趟圖書館,為你奪回了那本書。我知道你不屬于這里,遲早會離開,便沒有挽留。多希望以后你可以開開心心的。”

沒有署名,這封信也仿佛還未寫完。我想,她一定還有很多話想同我說吧。畢竟她這些年都因為詛咒無法與我說。

我嘴角上揚,兩行清淚悄然流下,其實我也想同你說,我也愛你。

看著不停變換的景象,我的心里生出一絲對未來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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