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瑞玉豈知將抵鵲
六科廊十三道御史交章論劾,自變后第六日起,露章封章即已疊滿黃案,雖中有抱不平者,亦不過杯水輿薪。這是繼前朝謝相專斷獨裁以來,清流官針對最高權臣所發起的空前盛況,非一君一臣之力所能回挽。被疏糾的眾矢之的深孚眾望,于第七日平旦奏請罷職論罪。
他們已經壓抑了太久太久,也已等待了太久太久。不是不愿切己溺己饑之思,不是不肯捐人得人失之見,不是不知國難當頭,當總齊心力,衛護封疆,亦不是眇而不見他的素志忠貞、他的嘔心瀝血,但,世間固有可為,有不可為,更有不得不為者。祖宗設立閣臣,不過文學侍從,兩朝相繼,竟然以無權之內侍,而強作有權之事;先代委任之權力,與宰相絕不相同,而今世之臣民,動輒以相公尊稱——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一旦搶占先機,豈能不干冒誅夷,逼陛下忍痛一時,驅逐權奸,遺澤千代,還圣朝以朗朗軒軒之天地?
絕非私心,絕非博名,而是為國家永葆,為社稷綿長。職是之故,如是而已。
或許因那一顆顆赤誠的丹心終于使天心產生動搖,或許只是出于法不責眾的古老成訓,皇帝以極虛公寬容的耐心,沉默地俯視著他的子民在闕前推心置腹,披肝瀝膽。他靜坐靜觀,藻旒、龍服俱如冰雕雪塑,至喧嚷市朝漸漸落定,方轉首對身旁侍立的貴珰道:“散朝。”
司禮官點頭表示知悉,一回身揚麈復述:“散朝——”
返入禁囿后,趙容在天子殿中稍事打理,便要打起龍輦旗幛,擺駕咸安宮。皇后正在奩前篦發,聞訊略略頷首,矯手綰起發髻,簪進步搖,又不急不忙地揭開一只透雕漆紅寶匣,燭火因抬袖牽連的氣流而顫顫一曳,匣中琳瑯因燭光蕩漾擴散出的漣漪而微微一閃。她伸指將飾有金帛的翠鈿當鏡貼妝,鏡里美人明眸善睞,丹唇外朗;她身后敞開的門戶,還有冷云罥天,碧蔭遮地,眾草掩苒,紛紅駭綠。正待拾眉黛研水,那螺墨卻當先為一人攫住。皇后等待著鏡內投映出的人影緩步走近,看著玄色燕服逐漸為銅黃暈染,至于連袖口的針腳都無比清晰時,微笑起身道:“皇上。”
趙容將黛螺放在她微張的手心,和柔道:“梓童免禮。”
皇后笑著道了謝,趙容欲找些話題,卻并無什么溫存話語可說。他與中宮相待如賓,此時皆不言語,周天沉默倒也平常,趙容踞站在室中央,想了想望外笑道:“我見卿院中花樹蕃蕪,還道要去玩賞一番。人設之妙不若自然,今日難得閑暇,不如隨我流憩?”皇后笑答道:“妾侍駕。”
趙容轉首回顧,審視著她靨輔間明燦爍爍的金青花鈿,還有那纖濃淑婉的眼眉,是造化最鐘秀的工巧。他輕執皇后袖中皓腕,瑽瑢踏在苑中坪上,吟道:“十畝之間兮,桑者閑閑兮,行與子旋兮。”立于屋檐外,遙望滿目日光,宛若蔽空金箭,斜簽里扎在宮囿墻闕上、池館亭閣中,如舉生漆水,將可見的方員粉飾一新,而后天然之翠碧殷金,便渾然如意地結合在一端。帝后相偕而行,至繞池登橋,可見深紅的朱櫻,逾春已結子果;其旁雪白的素柰,入夏始綻彤花。趙容笑嘆道:“真是一處閬苑樂土!”
皇后微微一笑,立指摘下他衣襟上飄落的花瓣,夾在指中細細摩挲,指尖便擦出了一層軟膩的朱粉。她垂眸凝看,袖如云聚,香如雪潤,趙容不禁握上那片凊涼的白云,聽她回應道:“皇上心結難解,而開此玉音,妾不知如何報答,能稍有益于寬紓?”
趙容似笑非笑:“大道以多歧亡羊,學者以多方喪生。女子無才便是德,卿慎口。”
皇后搖搖頭,緩緩將五指抵在他衣下的心口。夏衣單薄,可隱約摸見心腔的搏動,也可覺血肉的熾熱與衣衽的余溫。他專注地注視著她的眼睛,她道:“方圓難周,異道不安,皇上的心不在這里,閬苑不別泥犁,樂土不別人間。”
趙容嘆道:“有些人若具卿一半的慧根,又何須我來食這四味果?”
皇后道:“祁連山有仙樹實,竹刀剖則甘,鐵刀剖則苦,木刀剖則酸,蘆刀剖則辛。無論作何選擇,所為皆是行旅者得,以止饑渴。”
趙容一笑道:“朕心亂得很。用竹用鐵,嘗甘嘗辛,卿為我一決之。”
皇后看著他手扶的白玉闌干,手邊被衣袂遮掩的趴蝮,獅面已經消失,只露出一對光滑的犄角。她不言不語,靜靜等待,等到他的五指漾起痙攣,終于從石橋上移開,探入袖中,將一封緋紅的奏牘取拿出來,伸臂遞去。她這時便可以拾裾跪地,重復關于內宮那些經久不變的嚴厲誡告。趙容不乏誠摯地勸說道:“并非讓你豫政,只是想和你說說話——起來罷,看看吧。”他將她輕柔攙起,親口許下如是諾言,“卿能渡我,善莫大焉。”
天子赤誠至此,坦蕩至此,再拘泥阻攔,便是不識人敬。她亦點點頭,在淙淙的佩玉擊和飄揚飛卷的無盡花葉中、在自然神秀里,展開了并不完滿的紅塵客夢。
那當然是宰輔上達天聽的請罪奏呈,同樣懷著無比真實的誠意,無比真實的恥愧,對自己的仕途行狀做出條綱總結。筆力清峻,著墨崢嶸,遣詞沉重,幾令人眩目窒息。之中結語,猶為動情:
臣聞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世務者,窺谷忘反。非不能仰體圣皇之心,第不能俯見己之寸心耳。竊念臣備位侍從,呼號廟宇,荷天恩覆露,無一臧謀以裨正,奉托寄危難,無一成效以報主;邇年以來,邊烽不道,內患未肅,外憂旋逼。臣本庸人,忝襲冠帶,嘔三載之血心,徒推舟于陸陵,與不可也,強不能也,告不知也,勞而無功也!靜言孔思,言盡于是,而愈不容己。是以至清之門第,責臣黨庇,至察之衙庭,讓臣玩忽。前之訾議,自上所堙,陛下固以勞苦鑒臣,然大法懸頸,憲典加身,一誤不容再誤也!
且夫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章甫薦履,漸不可久也。是非者陛下所辨,生殺者陛下所專,臣罪昭彰,無逭天殛,惟頓顙玉階,解衣伏锧,泣領應得之罪,靜俟斧鉞之誅。不如是,何以正臣辜,儆民戒,明陛下行法,凜然不可逃尤?
嗚呼,臣之能事畢矣!卑勢縮身,當委泉壤,負恩已極,分位已瀆。臣事先皇十有二年,事陛下僅得四一,所愿全者君臣之一倫,所無以全者,蓋亦此君臣之一倫也。臣情出根性,不敢稍矯飾,受國恩深重,不敢慳一死,以謝天下萬世,以儆后來效尤。和淚寫誠,是在圣裁。
皇后讀罷,闔札封還,頰上罕見地顯出幾抹動容之色。趙容將她的改顏收于眼中,一面輕托奏本,低聲問:“如何?”她怔然良久,輕嘆道:“筆墨千鈞。”
趙容笑著揚了揚案牘,道:“朕今尊卿如尊先達,束修既收,敢請小君賜教。”
皇后微微一笑,舉掌齊眉,長拜復而抬目,一對靜如止水的眼眸忽然明光浮動。趙容拴在假面上的笑容慢慢僵住,心腔眼角皆一陣猛烈跳躍。他死死盯著她溫柔的眼眉與啟闔的朱唇,聽著她用一種幾近嘆息的語調,借己之口,揭開他的圣意天心:“皇上,讓他去吧。圣心已明,何必問妾?”
恭送紫宸離宮回鑾后,和安挽著大紅襕蹭蹭上階,托拿了皇后更下的臟污裙衫,見只是膝處洇出了水珠與花葉的淺淡印跡,稍加斟酌,做主交給兩個手巧的宮人浣洗。進入室中,見她身穿蹙金廣綾鸞袍,仍梳望仙九鬟髻,那掛著赤金鳳尾流蘇的步搖卻被摘下,改以松鶴點翠釵股簪定。和安輕手輕腳地拉開竹簾,提起銀注點了飲子,方捧到她手邊,便聽她問:“你都聽到了罷?”和安點點頭,持攮切開一只柑桔,簇成花團狀,踟躕須臾,道:“奴婢斗膽一言,娘娘似乎言過了。”皇后捻起一枚柑瓣入口,曲指輕磕了磕盛放著萬錢珍饈的玉盤,笑道:“此物倒是甜得很,哪里來的?”和安道:“這甌柑是溫州納的清供,顧老娘娘前日介差崔老公送發到的。”皇后又問:“永寧宮解去否?”和安笑道:“沒呢。聽說您日前咳逆初愈,這物事正可潤肺定喘,崔公公說了,顧老娘娘特地賜給您。”又道,“娘娘話下之意,是要挑去一擔給淑妃娘娘?”皇后吃了口清涼酸甘的甜飲子,搖頭笑道:“我本有此意,聽你一說,想想還是不必了。”和安奇怪道:“這是為何?”皇后道:“甄妹妹前來看我,今日原欲效投桃之報,但既是婆母關愛,此一番作為,豈不是借花獻佛的行徑?”
和安噗嗤一笑道:“怪奴婢多嘴,您不是剛剛寄過二花嗎?皇爺給您看宋先生的謝表,您便順水推船下了。”
皇后搖搖頭,微笑詮釋道:“你不明白。他其實并不曾真正徘徊什么,只是需要一個人出來幫助他、提醒他,讓他以為自己是為人脅迫,作出烹狗藏弓的決定,實乃情非得已。”
和安歪著頭想了想,著實參不透這套說辭底下的微言大義,見皇后似乎心情極好,忍不住提問道:“可皇爺難道愿意教宋先生離開么?”皇后看著他摩睺羅一般白皙可愛的面盤,自袖下徐徐探出手去,等他拿繡著一叢余容的雪白棉巾仔細揩凈柑水,遂移指添香,等銅爐背上的蓮孔裊裊生煙,方輕聲笑道:“皇上如果沒有這份心,奏本早便發下內閣了,只待姚澶將它封還,介時就可順理成章地永絕人口,哪里會留到現在?”
趙容自宮門而出,棄輦步行,見御柳槐楊,蓊蔚洇潤,道邊蓄著零星幾灘水潦,明晃晃鑒出一方酷熱炎日。他漫無目的地游走了一會,至覺背脊微生汗息,停住腳步,自覓了處樹樾歇涼。俟貼身太監追趕上來,便正眼瞧著他笑道:“慢點兒!看看你這副蚩蠢樣,急煎煎地做什么?”承七擦了把頷下的汗珠子,邊喘著粗氣道:“萬歲爺,這老天也忒不像話,前幾日沒天沒地地解雷作雨,轉眼兒又似進了三伏天,變臉比翻書還快,賊得很!”趙容聞言,卻面色一肅,一對鳳眸里藏著閃閃的烏光,忽然道:“陸傳聲回來怎么說?”承七杵在刺目蟄人的日影中,聽得這話也不敢亂動,思忖著回答道:“稟主子,陸傳聲說只是厥癥,連日帶夜的走馬馳騁,澆了雨又急火攻心,這才……古人尚且說,‘乘船走馬,去死一分’嘛。”
趙容沉默須臾,問:“朕做錯了嗎?”不待承七回復,又自顧自地背負雙手,迎著朝光極目遠眺。在那片靜止的白云外,是金鑼騰空的氤氳長空,在那片靜止的白云下,是熙攘逐利的人間浮世——他的江山如卷中畫,又不為任何卷軸、彩筆和尺錦才情所留住。思想及此,他不由淡淡一笑,喁喁自語道,“他累了。教他好生歇一歇罷。”
承七道:“主子圣明。”
趙容點點頭,并不再睬他,旋踵走向來時的路。他走得四平八穩,衿帶當風,昭示著照臨天下的臨軒天子所當有的全部威嚴,只是在上輦時兩膝失力,通身的泰然霎時化作漚珠槿艷,十分踉蹌狼狽地跌進輦中。
至晚間,皇帝叫來張榮擬詔,三易其藁仍不滿意,遂將大太監攆開,親提袖擺于朱盞中研墨,御筆親灑文翰。書寫完成,他把筆頭一拋,保持著執握的正坐姿勢,呆呆望著那狼毫朱筆直抽在地上,為波光粼粼的潔白玉磚潑出一條突兀的暗紅血跡。
他的心口本已亂跳不斷,此時看著那道污染凈墁的朱砂,反倒平靜下來,可以吃一口溫茶潤潤喉嗓,略略提聲道:“……來人,”一值守應聲入內,他扶頭掩目,稍指案上絹疏,有些疲憊地說,“傳朕旨意。”嗓音卻已啞了。
一連三天,次輔姚澶京邸所在的巷子胡同,被輻輳的車馬衣冠圍得水泄不通。
首輔的自劾疏業已送上三日,也已在大內淹留了三日。圣意曖昧與樞臣沉默的僵局,在相持相峙三日后,終于調動起小官下吏們按捺不住的好奇之心。在相持相峙三日后,他們隱隱感覺到,一場風暴的醞釀和即將降臨,那高居天宮的帝子,也該在君子與柄臣、正人與小人間做一個揚棄了。
自尊則無臣,無臣則無民,無民則為獨夫。圣明天子的圣學教養,必不允許他淪為獨夫民賊,圣明天子的為君之道,必將主導他做出最正確選擇。
姚澶危坐在書房里,中夜盈滿的月光,似帶練白綺般鋪陳在銀盅紅燭上。他仍著朝衣,衿帶之間,仿佛留有御香侵染的痕跡。他起身收拾窗前拂簾幌墜于茵席的飄花,分明十分悶熱,卻忽忽自覺衣薄身寒,心內微感悵然,亦微感不平憤懣。靜謐的晚翠園亭,不時傳來馬嘶人語聲。他擰起雙眉,掩耳猶嫌吵鬧,正思量著教下人驅逐好奇心登頂的各色訪客,家老忽近前來,附耳低聲道:“老爺,樞部榮大人拜了帖子。”
姚澶微微一怔,旋即蹙眉道:“榮訥?他這時來攪什么亂?”
家老道:“聽那前導說,是邊事。”
姚澶嘆道:“既然如此,也罷,就請他到花廳吧。軍國大事耽誤不得,我更衣便來。”
家老應諾而出,他本就服官袍朝簪,自不消更換,又安坐了半晌,方撐著長椅的云頭緩緩站起,拿冰水打濕了黃帊,貼在頰顴上良久不放。黑暗的視界中央,一團混濁的水色隨著刺骨的寒意展脫洇開,直激得耳畔嘲嘲作響,恰好隔離了府外入夜不輟的甚囂塵上。又過了片刻,他將棉帊搭回櫛盆,又取干巾擦面拭手,自以為一驅疲態,便垂著袖子方步朝客廳走去。
入得廳內,簾卷氣通,悶困在書齋里的一身燥氣頓然消盡,連帶著步子也輕快許多。姚澶停在那鎖眉啜茶的兵部堂官眼前,團團一揖道:“汝陽公,什么風兒把您這太忙生的人吹到寒舍來了?”榮訥如夢初醒,一盞瓷壁都被掌心捂得燙熱,手腕一抖,適才起身還禮,展頤道:“驟然登門叨擾,相公不會怪罪榮某罷?”姚澶一面往他身邊的椅靠上坐了,一面玩笑道:“榮公這樣說話,倒顯得生分得緊。只是幸見光臨,卻委屈了老本兵走后門入舍,澶刻下思及,不覺慚汗滿面、愧死無地啊。”榮訥側首見他坐定,徐徐道:“我也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說著抬頭看了眼墻隅邊西僧饋贈的自鳴鐘,又突兀道,“照眼前這個局勢,那領紅袍子,可就真要加在相公肩上了。榮訥尚要預先說一聲恭喜。”
姚澶點點頭,低目悶笑兩聲,霍然掀睫看去,眼眸中仿佛凝固了一整塊堅冰:“汝陽公,請你慎言行。”
榮訥嘆氣道:“某知道閣老想說什么,更知道閣老心底想的是什么。”
姚澶揚唇冷笑道:“公向來持重沉穩,何乃發此空國之音?何乃甘作幺么之卒?澶不敢自吹自擂,為官至此,只知懷精白之心,行忠正之道。區區后輩,亦不敢欺老展親,今日權且奉送榮公一句話:‘始知行義修仁者,便是延年益壽人。’前聽庸奴說到,榮尚書是攜邊情而來?”
榮訥遭他一通搶白,不妨竟不生氣,只循循說回本職攸關,好似剛剛的狂言悖語不曾脫口一般:“此番造訪閣老,確有要事相商。昨密封上傳,為鞏固之事呈詢皇上,翊旦得降口諭,諭我與次輔斟酌商議,改擬來看。我思想許久,以為既是密諭,又關情戎政,白日班房蜂屯蟻雜,是才決定中夜過府。”
剖白已到了如此境地,為百千人惴惴揣摩的無常君心,忽然變得清晰明朗,得以披云霧睹青天。姚澶眸中光華閃動,那一池堅冰便如受春風擊、春雨捶,片片裂碎,片片化水,他張口無言,終是拱手朝天道:“臣姚澶,欽遵圣諭。”
榮訥笑著自袖橐抽出題本,雙手遞去:“請閣老先覽看。”他站起身來,背手行至一把橫在檀架上的倭扇前,稍稍彎身,細細觀賞那面鮮瑩的石扇墜。估摸著姚澶看畢,遂抬望向外,道:“天氣明潔,燥而無風,此之謂逆。事極必反,物逆當授首矣。”他的引言既無抬頭,更無煞尾,他的旁敲側擊直白無比,殺氣騰騰。姚澶裒如充耳,淡道:“為今之計,惟有據關保守,舍此無他。”邊振腕將褶頁逐一翻動,眉宇間倏爾掠上一絲驚怒,“羈縻之法早有定計,這幾個廊下的科官、兵部的屬官竟如此不知輕重,說什么趁敵不備,一鼓掩之?前欲重開銓典,今又詆毀成策,朝廷養這許多不知而言之的趙括有何用!”
榮訥轉過身,笑勸道:“閣老息怒。”
姚澶定睛看住兵書儒雅凈白的書生皮相,將握疏的雙手松放在旁,忽而冷淡道:“仆隱約記得,先帝十九年、二十一年欲撤換邊鎮,除了謝相拼力保全,再一個,便數汝陽公了罷?”
榮訥頷首道:“榮某蒙恩忝列卿臣,也正在彼時間。”
姚澶咬牙問:“既然如此,為何不抗疏?”
榮訥笑道:“因為這幾個不聰明的人,其實聰明得很,如果紙上談兵出自皇猷,那就不叫紙上談兵,而是運籌于千里之外;更因為陛下的野心,陛下將藩兵移調長城的目的,根本不僅止囿于守一關、保一池、安寸土——這是你所不知道的。”他抬足向前踱了幾步,走到他身邊,黑黢黢的眸子煥然沐著燭臺銀光、月盞寶光,好似兩枚成色幽深的歙石,“自古攘外必先安內。此中秘辛多湮沒,借貴地倚賣一句,閣老現在知道,某一來便向您道喜稱賀的緣故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