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本文系作者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佳人兮未敢言。

1

我是一只貓，一只有著六條尾巴的貓。貓界傳言，貓若修煉成七尾，便可羽化登仙。但是世間萬物，人為靈長，所以當貓修煉到六尾時，就需要幫助人類實現一個愿望，這個愿望需要耗費一條尾巴，如此反復……登仙就像是海市蜃樓，讓無數小貓望而卻步。

非常不幸的是，我就是這樣一只向著海市蜃樓瘋狂前進的貍花小貓，千百年來，我已經無數次地看著自己的第六條尾巴反復失掉再長回。

在經過了不知道幾次的斷尾救人后，本喵徹底放棄了這一徒勞的循環，六條尾巴就六條吧，還對稱。

那天陽光正好，我趴在滿是小雛菊的小山坡，暖暖的光照在了我帶著花紋的皮毛上，我舒服地瞇起了眼睛。

只是突然，我聽到了隨著風聲而來的斷斷續續的慘叫聲。

“喵了個咪的，打擾本喵睡覺！”我望向遠方，發現遠山沖天的怨氣。

哀嚎聲越來越大，遠山上還漸漸聚起了一團烏云，那是人死后的怨靈。

見死不救會不會丟掉尾巴，我不知道，但是救人一定會丟，此處太吵，我換一個地方睡便罷。

“我甘愿付出所有，只求路過的神靈……哪怕惡鬼救救我妹妹性命……”

好強的愿力！舍己為人？我覺得有意思，千百年來，來找我們的人類愚昧執著者有之，貪婪瘋狂者有之，多數只是一味索取，舍己為人，愿意和鬼神有來有往的倒是少見。

“我就看看，絕不出手。”我心里想著。

但當我去到山對面，縱使自詡見過世面，也被遠山的情景驚住。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一個刑場，只看見在一個滿是血污的石床上，一個姑娘的手腳全都被束縛住，幾個狠戾的婆子和壯漢正在給她開膛破肚，活生生地，那個姑娘止不住地掙扎，慘叫聲震天響地。

這是祭祀？是了，人類是有喜歡用生人祭祀的愛好，可接下來他們的行為又令我生疑，他們拋開了那個姑娘的肚子后，將一塊成色很好的玉翠放進了那個姑娘的肚子，又是一陣震痛靈魂的哀嚎傳來，一股怨氣直沖云霄，我耳邊再次傳來那幾句具有很強愿力的呼救。

“我甘愿付出所有，只求路過的神靈哪怕惡鬼救我妹妹性命。”

原來現在正在苦苦掙扎的，就是在危難之際仍然為自己妹妹祈福的姑娘。

他們這是在“煉玉”？古籍有言“翠者，溫潤有澤，以人血浸之，則成紅翠；以人骨鍛之，可成白翡；佩紅翠可得富貴，戴白翡可得長生……”可但凡有點兒腦子的修士都明白，古籍之言，純屬胡扯！

先不說人血怎么浸，白骨怎么燒，中間要不要加上什么咸鹽調料，單說用這倒反天罡的邪法的人，別說長生，大晴天走路都得小心一點，得提防著什么時候一個響雷把他劈碎了。

可人類的貪念本來就可以遮擋他們的一切慧根。

石床的附近立著幾根木樁，木樁上牢牢綁著幾個已經被剖腹煉玉的姑娘，她們臉色慘白，不住地哆嗦。還有一個姑娘被束縛在石床旁邊，等著厄運的降臨。

那個姑娘應該就是現在遭受折磨的姑娘的妹妹。

看著眼前的慘狀，我心里不住地罵娘，無奈地看了看自己身后六條毛茸茸的尾巴，喵了個咪的，這尾巴又要不對稱了。

我凝神靜氣，催動術法，此處山頭狂風驟起。正在用臟抹布擦手上血的婆子、壯漢滿臉驚恐，齊刷刷地看向遠處以山洞打成的監牢，我也隨他們的目光看去，只見一個穿著法衣的老道剛剛正在洞口嗑瓜子，狂風來時，風把他隨意丟在地牢洞口的瓜子皮都吹回了他的臉上，他狼狽地揉搓著自己的臉，向那些婆子壯漢大喊。

“此處有妖孽作祟，快結束儀式，把那些養玉女關回牢里去。”

我戲謔地看著那個喝風的道士，他頭上的氣一團污穢，顯然只是一個做了不少惡的江湖騙子，靈氣遠不及我。那些婆子壯漢聽到惡道的話如獲大赦，粗魯地抓了那些養玉女往山洞里扔，我在遠處冷冷的看著，縱然要救人，也得什么都了解清楚再救不是。

2

那些人牢牢的鎖死了山洞的門，揚長而去，竟沒留下一人看管，想想也是，這些姑娘都是已經遭受了極刑的，肚子上那么深的傷口，哪還有什么力氣去逃走呢。待那些人走后，我也化身一女子走進了那個山洞。

養玉女們震驚地看著我穿洞而入，有的姑娘嚇得尖叫，隨即就被一個同伴捂住了嘴。

“你不要命了嗎！現在大喊會把那些人再招引過來，他們會把大喊大叫的人肚子再拋開，把玉取走，到時候你就真的死了……姐姐，你是神仙嗎，求求你救救我們……”那個及時捂住同伴嘴的姑娘掙扎地跪了起來，在她的帶動下，其他的姑娘們也都互相攙扶著向我下拜。

“你們覺得，如果不喊你們就能活下去了嗎？”我問道。

“不能，但哪怕多活一秒，就有多一秒的希望！”一個顫巍巍的聲音響起，我認出那是剛剛在遭受痛苦時仍然發愿乞求救她妹妹的姑娘。

“說說你們為什么在這兒，說不定本喵……本神仙心情好就救你們出去。”實話說，被人們叫神仙還是很受用的一件事兒。

“我叫秋娘，那個是我妹妹冬娘，還有那些姐妹，我們都是養玉女，當今圣上想要求長生，一個叫‘求善’的道長獻計，若以妙齡之女的鮮血和白骨養玉，便可……便可長生不老，大盛國可千秋萬代……圣上聽信了那個道長的話，封他為國師，一開始是以選妃的借口遮掩，圣上又怕后人說他淫亂，后面干脆直接從各村各縣選姑娘來，說是做養玉女，一年后便可賜金放還。

其實，我們早就該發現的，那些從村子里走的姐姐妹妹們其實再也沒回來過……

后來朝中下了絕令，無論是什么人家，都要交一個適齡女子出來，有錢人家的大戶自然不舍得自己家的女孩兒，就去我們這些窮苦人家去買或者……搶……我是自愿出來做養玉女的，只為保住我那可憐的妹妹，可我沒想到，妹妹也被父母賣了，為了給我那嬌生的弟弟攢彩禮……”

秋娘說著，哽咽了起來，她的哭聲感染了其他姑娘，這些姑娘大概和秋娘冬娘一樣，明知要走的是不歸路，但也無法掙扎，只得聽天由命。

我聽了姑娘們的故事，惻隱之心大動，我聞著滿洞的血腥味變化了原形，順便將除了秋娘以外的人全部放倒。

“是你強大的愿力喚我而來，上天有好生之德，如今我愿用自己的修為救你們性命，只是召我而來的是你，所以日后你要行善積德，供我排位，否則必遭天譴。”這是我們六尾貓化尾救人之前必須要說的話，至于原因，據說是老貓們流傳下來的，后來我才知道，這些話竟是我們難以化神的原因，不過這都是后話了。

“她們若醒了，自然也不會記得我，但是你會記得，永生不忘。只是你一輩子都不能透露我們之間的秘密，我剛才說的，你可愿意？”我看著秋娘震驚無比的臉，惋惜地扯著自己毛茸茸的尾巴。

“我愿意，我愿一生積德行善，以回報仙子大恩。”秋娘向我磕了個頭，鄭重其事的對我說。

“好！”說著，我心一橫，忍痛扯下自己的一條尾巴，這條尾巴瞬間爆發了巨大神力，我憑借意念催發神力，一塊塊染血的美玉從姑娘們的腹部里慢慢飛出，那些玉上的戾氣和污穢也在慢慢凈化，她們腹部的傷痕漸漸愈合，直到再也看不見痕跡，那些美玉也變成玉墜掛在了這些姑娘的脖頸上——每塊美玉的價值足夠這些姑娘們度過余生。

接著，我又用盡第六條尾巴的最后一絲神力，送這些姑娘們去了千里之外的平安之地，這是我能為她們做的最后的事兒了。

一切完成后，我虛弱地趴在了洞口，勉強保持了人形——喵的，還是做人好，人有兩條腿，對稱。“本喵有些乏了，得歇歇”，我想著。這關押養玉女的洞穴還算暖和，我靠著那些被血沾染的被褥，伴著瑟瑟寒風，疲憊地睡了過去。

3

但我卻忽略了對于追名逐利的人的瘋狂。皇帝到底是天子，縱然他不像百姓說得那樣是上天的兒子，可他荒唐的行為即便消耗氣運，卻仍然能得到上天的憐惜，他居然不知道從哪里求來了“雷君極電符”，貼在了洞里，我進來的時候沒發現，姑娘們是人，想要出洞自然不受限制，我救人的時候也沒注意，可當陽光照進來的時候，我的心“咯噔”一下，心道不好。

那“雷君極電符”是雷公電母創設的符咒，不說別的，專劈世間邪祟妖怪，雖然我行的是正道，但畢竟被劃為妖邪，綜上所述，我現在出不去了，如果我現在若是想要從里向外用妖力強出，這雷符能把我炸成極品貓肉干。

莫慌莫慌，我看著外面的漸漸升起的日頭，想著一會兒那群混蛋總會來，到時候等他們帶我出去，我就大展拳腳弄死他們。

正想著，我就聽到了混亂的腳步聲，帶頭的還是那個道士，“貧道昨日晚上掐算，這些養玉女身上恐有變數，加上昨天制玉時刮得那股妖風，貧道斷定，此處必然有妖邪作祟，待貧道把這妖邪拿來，也能煉制成神玉”。

還神玉，這等陰毒的法子還想制成神玉，煉成貓屎叭！我心中腹誹，不過心里也覺得這道人有些本事。

一群人嗚嗚泱泱地走進洞口，為首的幾個人忙到洞口查看，在看到我那不懷好意的冷笑之后，發出了刺耳的喊叫“求善道長，不好了，養玉女只剩一個了，我們都要掉腦袋了……”

后面的道士也急忙走上前來查看，看到我的一剎那，瞬間變了臉色“此女不是前幾天送過來的養玉女，定是妖人，你們幾個快去把她綁過來！”

我瞇起了眼睛，懶懶地看著他頭頂全是污氣的三光，我看一眼就想嘔，這種道行的，哪怕本喵再斷三條尾巴也能一爪拍死仨。可是當我看清那些來綁我的人手里拿的繩子的時候，我心道完了，全完了！開始思考下輩子是當人還是再做貓這種終極問題。

因為他們手里拿的是捆仙鎖，如假包換的得到正神神力加持的捆仙鎖，看這成色，應該也是雷公電母兩位老人家加持過的……難以想象這般邪惡之人怎會擁有這些神物。

天道如此，我拼盡全力對付那些小嘍啰，最終以拍死三十二名壯漢的光榮戰績被捆仙鎖鎖住，那鎖一上身就將我化作人形的皮膚灼燒的滋滋作響，我痛苦地掙扎，任由他們把我綁在了那些曾經綁住養玉女的木樁上。

“你是何妖孽，為何還不現出原形？”

我強忍著被捆仙鎖灼燒的疼痛，緩緩開口：“你怎么就確定我是妖邪，你們這些行離人骨肉，破人腔腹之事的難道就是良善？”

“只見你這被捆仙鎖鎖住之后的樣貌貧道就敢斷定，你并非良善！”那道士咧開了嘴，顧左右而言他。

“我就一個問題，那些養玉女去哪兒了，她們身上的玉呢，告訴貧道，貧道馬上就放了你，決不食言！”

“你都說我是妖邪了，那她們自然是被我吃掉了，至于你說的什么玉，我嚼骨頭的時候沒注意！”想著那些姑娘已經被我送到了千里之外的鄰國，我得意洋洋了起來，說到吃人處還故意面露猙獰狀，只是“術到用時方恨少”，畫皮姐姐變鬼臉的術法我一直沒學會，主要是太丑了，本喵不喜，要不然當場還能嚇死倆仨的。

“妖孽，死到臨頭還嘴硬，看你這根骨應該是有些道行，今日貧道就拿你煉玉，也算你給我朝做貢獻了！”那道士露出了陰惻惻的笑，隨即用刀劃開了我的腹部，我只覺腹下一涼，然后劇烈的疼痛襲來，我想過自己的無數種死法，渡劫的時候被雷劈死，被隔壁瘋狗精吃掉……就是沒想過會死在這樣的半吊子道士手里，可氣！可氣！

剖腹之后是放玉，再之后是縫針，我感受到了那玉撞破腸胃的刺痛，我嘔吐了起來，狼狽至極，為了防止我逃跑，那惡道安排他的徒子徒孫們拿著洞里的那道靈符輪班守著我，我用靈識呼朋喚友，也不知是剛斷尾后靈識變弱還是本喵貓品可憐，我呼喚了一整天都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我的意識漸漸模糊，在完全失去意識前，我聽到了從遠方傳來的聲音：“九尾貓妖，后悔嗎？”

“我，不，后，悔！”我用盡最后一絲力氣一字一頓地回答來自遠方的聲音。

4

我沉沉地睡去，見到了我曾斷尾救過的那些人，仿佛見到了他們后來的歸宿：窮書生終于考上了功名，卻回頭休了那一直陪伴他的糠糟之妻；財主家的傻兒子治好了頑疾后腦袋變得靈光，卻流連歌舞妓館，搶錢的時候不小心殺了為他請愿一步一跪磕到我面前的老母親；侯爺家的正室夫人終于懷了嫡子，侯爺對老夫人有了交代，封了那孩子為世子，與侯夫人一生一世一雙人；秋娘變賣了和妹妹的兩塊玉佩，在鄰國開了個酒肆，正和冬娘一起賣酒……

人性善惡，誰知道呢？陽光再一次溫暖地照在了我身上，我卻不像往日那般愜意，狼狽又痛苦，他們拿刀再次剖開了我的肚子，取走了昨日放進來的玉。

“國師大人，國師大人，紅翠煉成了，紅翠煉成了！”一個小道士邀功似地將從我腹中取出來的玉交給道人。

我掙扎地瞇起眼睛，昨天被縫進我腹中的那塊玉已經變得鮮紅，那紅色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耀眼的光。

“妖邪之體確實不凡，好啊，好！這么多年，陛下那里總算有交代了。”那道長笑得臉都揪起來了。

隨即他眼神一凜，陰惻惻地說了一句：“剔骨！我倒要看看白翡是不是也能從這個妖孽身上鍛煉出來。”

幾個小童不敢上前，那道士索性自己走上前來，用剔骨刀狠狠的插進了我的身體里，刀磨骨頭的聲音是“嚯嚯”，骨頭斷了的聲音是“噼啪”……然后，然后我聽不清了，我眼前一黑，發出了控制許久的來自本性的叫喚“喵嗚——”

“你后悔嗎？”空中再次傳來詢問。

“我，不，后，悔！”我又一次一字一頓，用破碎的靈識回答。

“你后悔嗎？如果你有悔意，那一切都可以重來，我可以幫你拿回你獻祭的尾巴，一切都會回到你舒服地躺在草叢上休息的那一天……”來自天空的話溫柔且有耐心。

“我他喵的不，后，悔！”我自知除了六尾神力爆發的瞬間力量，我沒有辦法給那些姑娘更好的結局了。

“那如此，我便來渡你。”

我覺得心中先是一暖，渾身上下的刺痛感瞬間消失。那一刻，萬籟俱寂，時光流逝……我的靈識慢慢匯聚，我變回了原形，只是我的尾巴已經有了七條，我成仙了？我成仙了！

我聚了聚剛剛恢復的靈識，發現自己已然在天上，向下，是怨氣與正氣交雜的人間，大盛國一年之內的情景便如走馬燈般在我眼前閃過。我看見那道人燒著火，鍛煉我留在凡塵那無用的尸骨，不一會兒便拿出了一塊透亮澄澈的白翡，他高興地一蹦三尺高，上書給皇帝說我是謫仙人，自愿獻身助皇帝煉成紅翠白翡，皇帝大喜，賞他黃金萬兩，命他將我的骨灰歸攏歸攏裝進金盒子里，放入宗廟，日日朝拜，我呸，這道士和皇帝真虛偽！

“小貓兒，既已成仙，就莫貪戀凡塵，注意素質，和我走吧。”這聲音我耳熟，就是這個聲音曾不住地問我悔不悔，我抬頭向聲源望去，這位上神我好像見過，“你是侯爺嗎，你怎么比我先成仙了，現下修到什么品級了，侯夫人可還安好？”

在我綠色小眼珠的注視下，那上神尷尬地咳了一聲，“小貓兒切莫放肆，吾乃帝君東華，本尊不過是下凡塵歷了一次情劫，倒是感謝你在凡間了卻了我一番心愿，故而今日特來渡你。”

聽了來者的名號，我不由得膝下一軟，東華帝君，品階最高的上神，本喵何德何能得他親自渡化。正磕著，帝君賜下祥云一朵，召我跟他回去。

我看著那朵小祥云，遲疑了，“帝君如何看那世間因果，我肉身煉成的紅翠白翡難道真的會佑他長生，佑他國運昌盛？”

帝君看著我，沒有直接回答，“純善之心，純善之血，純善之骨，鍛煉出來的東西自然是極好的。”

“但于我，他們種下的是惡因，我想還他們一個惡果！”我再次望向帝君，眼里無悲無喜。

“罷了，因果循環，報應不爽，這大盛國確也應有此一劫，如此你便下去，速戰速決吧，三日后我來接你，到時候你若再不走……”

“不走怎樣？”

“就扒了你的皮做毯子……注意安全，少沾因果……”話還沒說完，帝君就已經不見了，我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天上三日，地上三年，足夠讓那大盛的昏君和惡道好好嘗嘗苦果了。

5

下入凡塵，我只覺神清氣爽。在畫皮姐姐的幫助下，我幻化成漂亮的少女，一眉一眼都是狗皇帝喜歡的樣子，凡人愚昧，飽暖會思淫欲，長生也會。

然后我就大搖大擺地在京城里溜達，所過之處，便會踩出漂亮的小黃花兒，這也是畫皮姐姐提前吩咐好的，得到紅翠白翡的皇帝更加貪婪，現在只要是什么加上了“神跡”二字，皇帝必然像耗子聞到油般貼過去。

我從城南走到城北，一路上，男人們見到我必然下擔捋髭，口水留了老長。于是第二天京城便有傳言，天降神女，來王城布澤施福。

皇帝第三天就迫不及待地召見了我，派了使者來接我，那迎接我的人竟也是老熟人——當年那個把我放血剔骨的求善道長。

真不錯，仇人們聚得整整齊齊，就看本喵“粉墨登場”。

“姑娘年方幾何，家在何方？可如何有步步生蓮的仙術”那道人看著我，眼睛發直。

“小女子年方二八，正青春……額……自幼無父無母，幸得高人指點，便有了這步步生花的能力。”

差點兒背錯了詞，我暗自吐了吐舌頭。我再見這道人，竟發現他頭上的三光已全然污穢，大有引動天雷降罰的趨勢。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宮里的旨意就降下了，皇帝封我為貴妃，那道人哄了皇帝親自來驛館接我。

我柔柔弱弱，一步一生花的奇景讓皇帝大為震驚，后來也不知道那道人說了什么“仙花不宜流入賤地”的鬼話，他便親自抱我入宮，還將我踩出來的那些花好好收著，要留著泡茶。我在皇帝的懷里笑得開心，我是真的開心——那黃花是畫皮姐姐修煉的墳圈子里的小野菊，泡水喝茶，我怕他拉肚子。

皇帝當晚就召幸了我，我嫵媚多姿地走進皇帝的寢宮，那青羅帳上掛著的一白一紅兩塊晶瑩的翡翠進入我的眼簾，我心戚戚，我來人間沒兩天，一路走來，我看著那些為了繳納苛捐雜稅的百姓們滿臉菜色，典妻賣兒，而朱門酒肉的香味卻屢屢飄出，豪門欺男霸女一如當年……這些都是我那紅翠白翡“保佑”的結果。

“真是罪過！”我心想。“皇上寢宮里這兩塊翡翠可真好看，臣妾能不能摸摸……”

“愛妃喜歡，就摸摸吧，只是千萬要小心，朕的江山就靠這兩塊翡翠守著呢！”皇帝滿眼都是我妖嬈的身姿，卻還不忘夸贊用我肉身做成的兩塊翡翠。

我取下了兩塊翡翠，王城的龍氣頓時衰減，聚在王宮的附近的妖邪們蠢蠢欲動，我小爪子一揮，便邀來了方圓幾十里的妖怪，有好東西當然要一起分享。

“就一個要求，莫傷著好人的性命，你們幾個伺候好皇帝陛下。”我一咧嘴，化成一股風找曾經的好友喝酒吃果子去了。

皇帝醒來，便看到含情脈脈的我。

“皇上昨晚可快活？”我夾著聲音嗲嗲地問。

“愛妃甚好……”皇帝說完，控制不住地咳嗽了好一陣。

能不好嗎，我咧嘴一笑，昨天晚上陪著他的兩個狐貍精可不是盡心盡力的嘛。

“陛下怎么咳嗽了，臣妾曾經偶遇一仙人，那仙人曾教給臣妾一個煉丹的法子，據說可煉出升仙的丹藥，只是那煉丹的材料珍貴得緊，臣妾不曾試過……”

“愛妃說笑了，天大的東西，只要你說出來，朕都能給你尋來，若愛妃煉丹有成，朕封你為皇后，和你一同位列仙班。”

我微微行禮，口中稱是。

6

不多時，長白山野參，天山靈芝，極品雪蛤……世間的奇珍異草不要錢般被送到我的寢宮，那道人心有懷疑，但當嘗過我送去的仙丹后便連連稱奇，不僅不阻礙我煉丹，反而將自己私藏許久的草藥巴巴地送到我面前。

“貴妃娘娘，貧道可真是幸運。一年前貧道找到了一個……自愿為本朝獻身的仙靈，我用它煉成了紅翠白翡，幸得皇上信任，這兩年紅翠白翡之氣稍弱，貧道便遇上了貴妃，嘗到了貴妃煉制的丹藥，這丹藥的滋味真是玄妙，上天可真是眷顧貧道……”

“眷顧你個大頭鬼！”我心說著，真是城墻厚的一張臉，老天爺快來看看，這里有個人心狠手狠，卑鄙無恥，人面獸心……天上響起了一道驚雷，我趕忙住了嘴，道人趕忙捂住了頭，我不想他輕輕松松被雷劈死，很明顯，那道人也不想。

皇帝這兩天突現神采，據說又新添了過目不忘的本事，宮中便盛傳我煉的丹藥有讓人升天的奇效。但其實，除了前兩顆我送去給皇帝和道人先嘗嘗的丹藥是有效的外，后來的丹藥是我從這皇城上收集起來的怨氣，吃下去百害而無一利，能夠盡快將這個君王的龍氣散個干凈。

至于什么過目不忘的本領，那是幾個狐妖折騰皇帝的新法子。

我將那些奇珍異草真的做成了丹藥，派小妖們將這些丹藥投進了城內城外窮苦百姓喝水的井里，這些井水便多了解乏治病的奇效。算是我替上天給這些百姓的補償。

皇帝每天吃藥，然后巴巴地等著升天，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第四個月皇帝終于坐不住，并不含蓄地問我為何還沒有升天。

“陛下不問，妾身也不敢多說，這丹藥確實是有問題的，請陛下恕臣妾欺君之罪。”我抿起嘴，便有瑩瑩淚珠從腮邊滾落，皇帝立刻心疼地把我扶起來。

我就勢起身，在皇帝身邊坐下，用眼神示意皇帝屏退左右，“臣妾現在煉制的丹藥，只能使用藥之人強身健體，陛下不能成仙，只因少了一味藥……”

“是什么藥？”皇帝急切地問

“是得道高人肉身化成的舍利，臣妾自入宮來，便細細為陛下尋找，如今已找到了得道高人，只是那人身份貴重，臣妾并不敢……”話沒說完，我的眼圈又紅了。

皇上聽了我的話，沉默了許久，“愛妃說的人，難道是……國師？”

“正是，只是國師一直為陛下操勞，更是為陛下煉制成了紅翠白翡，又能呼風喚雨，保咱們國家風調雨順……陛下不忍心也是應該的，臣妾幫陛下再物色人選……”

縱然這國師對我和許許多多的采玉女犯下了滔天的罪行，對那皇帝倒是忠心耿耿，只可惜，他的皇帝陛下并不感念他的好呢。

“這些年來，求善道長憑著自己煉制紅翠白翡的功勞，收買朕身邊的人，還打著朕的旗號做些不軌之事，朕都沒有發作，你看看，那些可都是參他的本子……至于呼風喚雨，若朕成仙，還愁做不到這些事情，愛妃若有把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說著，皇帝便拿給我一塊御賜金牌。

下界之前，我曾想過，若是皇帝只是被蒙蔽，我便只懲辦那道士一人，讓皇帝見了那道人的惡，處決了便是。畢竟江山易主，受苦的還是百姓，直到我入宮接近了皇帝，才明白所謂的“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

若沒有這自私自利的君主，又怎會滋生這邪惡的國師。

我接下金牌，向皇帝保證，七日之后，中秋月圓之日，便是求善國師升天之時，也是皇帝成仙大典，那一天，我向陛下建議，要全王城的官員都來見證。

皇帝欣然允諾，臉上都是七天后對羽化登仙的憧憬。

7

接下金牌后，我便馬不停蹄地去了詔獄。

“妖婦！”詔獄那人一見我，便止不住地咒罵，我啃著蘋果，全然沒有在皇帝面前嬌滴滴的柔弱樣。

“我可是來救你的……吧唧吧唧……你吵嚷什么……”看著我這般模樣，那人也不由得一怔，忘了要說些什么。

罵我那人是太子，自從我進宮后，他那個不爭氣的爹就不再上早朝了，夜夜笙歌中早就將那些忠臣直言拋到腦后，太子早早地看出我包藏禍心，不停地向他爹進言，幾次下來他爹早就煩得要命，在狐妖的教唆下，將他打入了詔獄，同時還關進去了幾個為他求情的老臣。

“你是說放我出去？”

“嗯呢！”我嘴里含著蘋果，手胡亂地在羅裙上擦了擦，從腰間拽下了皇帝給我的金牌，見到金牌，詔獄的侍衛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你們出去，陛下要我傳密旨給太子等人。”侍衛們聽話地離開。

“殿下莫要相信，莫受蠱惑。”一個白胡子老臣急的快要發心疾了。

“我蠱惑他什么了？”我盯著那個老人，眼球慢慢變成我們貓本來的樣子。

那老人嚇了一跳，但還是張了口“這妖女一定是先要放了您，然后再去稟告陛下，說您造反！”在我妖異瞳孔的注視下，那老人艱難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若我就想讓你造反，你敢是不敢？”我笑了，轉頭看向太子。

“我……”太子漲紅了臉。

“我曾經救過一些女孩兒，她們叫做采玉女，為了制成所謂的紅翠白翡，那些姑娘們被剖開了腹，用自己的血肉去溫養翡翠，若是有人中途死了，她們的尸體會就著白玉直接燒毀……”

“我父皇是受了道士的蠱惑，所以才……”

“紅翠白翡煉成了以后呢，你那個英武的父皇在全國各處大修園林，農田被毀，殿下若出去不妨看看，服役的百姓里，不乏老弱病殘……”

太子低下頭，沒有作聲，他知道我說的都是事實。

“那么我現在問你，若讓你造反，你敢不敢，你又能不能還給百姓一個太平盛世？”我說著，恢復了原身，七尾神貓現身自有神跡，一時間詔獄里神光四現，妙音從遙遠的天邊傳來。太子膝下一軟，給我跪了，太子跪了以后，那些嚷嚷著我是妖女的老臣也跪下向我行禮。

“你老爹帳前那紅翠白翡，就是用我的肉身煉制而成的，但那兩塊玉翠上沾染的因果，又何止我一人？他竟妄想用這些沾滿因果之物護佑他的江山，想要確保江山萬代，得神賜福，太子殿下，唯有愛民，唯有愛民。”一句話，我連說了兩次。

太子重重點頭，伸出三個手指向天起誓，并委婉地說想要得到我的支持。

我讓太子伸出手，將剛剛啃過的蘋果核放在他的手上。

太子一臉差異，沒敢拒絕。

我向他掌心的蘋果核吹了口氣，他便有了一塊和我手中一模一樣的御賜金牌。

我收了神通，又變回嬌滴滴的貴妃模樣，從兜里又翻出來一個梨，啃了起來。

“見此金牌，如見皇帝！你爹說的，該怎么用你知道嗎？”

太子看著我點點頭，若有所思。

“七日之后，王城，我估計那天會下一個大雷劈了求善道長，以此雷為號，到時候你來清君側。”

“那我父皇呢？”

“我不知道，要是天雷劈下來的時候他站的近了些刮著他也說不定……”我啃著梨，看著對面的太子，他咽了咽口水，估計是饞的，我心想。

“我還有一個蘋果，給你吧，七天之后我在王城等你。”我翻了翻兜，翻出一個蘋果塞給太子，然后揚長而去。

“等一下……”太子叫住了我。

“敢問仙子姓名？日后定將仙子供入太廟，千秋萬代受香火供奉。”

我噗嗤一聲笑起來，差點兒被嘴里的梨嗆到，“我已經在你家的太廟里了，只不過那是我曾經肉身燒成的灰，我要是你，現在就抓緊時間去糾集兵馬，七天之后你若不來，我估計你家宗廟就沒了……”

我回了太子一句，沒有回頭。

8

我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小貓咪了。

這段日子我回想了我們貓族并不平坦的修仙歷程，說到底就是世人說的“求，不得”，我們執著于幫助別人的結果，被六尾七尾的傳言限制，帶著所謂的“機心”修煉，又怎能脫然得道？

所以我們越是執著，越是難以成正果。說起來，回去真應該辦一個私塾，給家族里的小貓灌點兒“貓薄荷湯”。

七天的時間不多不少，足夠太子用“清君側”的號令和御賜金牌統領各地方的軍隊，各地對無良天子的積怨由來已久，所以太子很快便組成了勤王保駕的義軍，而我也給求善道長和皇帝下了七天后就可以升仙的安心丸。

只不過他們兩個都以為對方才是要向上天獻祭那個——關于能成仙的神奇丹藥，我曾把和皇帝說的話原封不動地換了人稱說給了求善道長聽，求善道長在我面前猶豫了一秒鐘，然后召集了門下弟子商討相關事宜。

“此事若成，貧道……哦不……朕必封你為皇后，你我共享千秋萬代的王朝。”

我微微行禮，“好，臣妾祝陛下心想事成。”

七日之后，祭天大典如約進行，皇帝對外只說是祭天祈福，要求所有京官全部參加，事關宗廟，所以哪怕這天天陰沉的好像壓下來，也沒有一個官員敢遲到。

“天生異象，等會兒祭祀怕不會出什么狀況。”

“聽說今天哪位貴人要升天……”

“這種情況哪是什么升天呀，怕不是要殯天……”

“皇上來了，快閉嘴……”

大臣們切切私語，除了兵部和刑部兩位大人，他們一直抬頭望向我站著的地方。

我看著兩位大人，差點兒笑出聲，只見兵部李大人的腰間掛了個蘋果，而刑部張大人腰間掛了個梨——這定是那個傻太子給我傳來的訊號。

我用假咳掩住了笑意，轉身向剛來的皇帝陛下行禮——不到一年的時間，皇帝連走幾步臺階都要呼哧帶喘好一會兒了，皇帝手里捧著裝了紅翠白翡的錦盒，我哄他說，神人羽化需要用此神物借力。

其實那是我給施天雷的神將的小提示——“有妖人借用妖法貽害人間，傷害眾多無辜生靈，反而煉成圣物紅翠白翡，大歷國皇帝昏庸無道，置百姓生死而不顧，天雷降罰時可劈殺拿此物之人，順道劈碎了那紅翠白翡，以防此物再被奸人利用。”

我原想著再胡鬧些日子的，像和帝君約定的那樣，用三年的時間一點點折磨那個求善道長，滅掉大盛王朝，只是我發現，在不傷害百姓的情況下，想要滅掉一個王朝有多難。畢竟每一個皇帝都是天選之子，他們在無數次輪回中曾做過很多次造福于人間的事情，所以不如將二人帶到高臺之上，讓百姓和官員們見證上天的懲罰。

只希望這皇帝的后代子孫們能以此為戒，做事有些底線些好。

9

求善道長一身道袍，狀態比那皇帝好不了多少，等到二人在祭臺站定，天上密實的烏云突然撕開了一道口子，一道道天雷劈下，只是圍著祭臺，并未落地。

求善道長恭敬地伸出手，想要拿過紅翠白翡兩塊神物，只是不知為何，皇帝突然有些不舍得，沒有松開拿著錦盒的手。

底下的大臣跪在下面沒有抬頭，只有我發現這其中的不妥，才想起我當時和皇帝說的，求善道長會帶著紅翡白翠祭天，現在看來，皇帝居然舍不得。

所以那天雷猶猶豫豫，也怕傷及無辜，但時機已到，天雷忽忽悠悠就下去了，兩個人到最后也沒松手，皇帝做著成仙得道的夢，道長做著成為皇帝的夢，我在后面看著，看著這一道雷同時擊碎兩個人的夢。

天雷一響，高臺瞬間燃起熊熊大火，我隨火光隱去，俯瞰著整個大歷國，大臣們像瘋了的兔子，一邊大喊皇帝和國師被雷劈了，一邊拼命往外跑。

其中跑得最快喊得最大聲的是刑部的人，尤其是刑部尚書，他喊得嗓子都啞了，兵部尚書冷靜地打開了城門，帶著愿意歸順的御林軍迎接太子率領的“清君側”的軍隊入朝。

從九重天上俯瞰，人間的日子過得很快。

我看見太子瘋狂地爬上祭臺，只不過他的父皇和國師連帶著他們朝的吉祥物——紅翠白翡已經變成了灰燼，太子抱著一堆灰哭了起來，我撇撇嘴，也不知道他到底為什么而哭。

再之后，太子在幾位老臣的力保下，順利登基，改國號為“平禮”。

新皇上位后，選擇了休養生息的政策，這破破爛爛的大盛國，確實需要好好修補一下了。

“小貓兒玩夠了，可以歸位仙班了吧。”我一哆嗦，看著不知喜怒的東華，打了個滾兒，變回原身，友好地向東華舉起了我的小爪子。

帝君看著我皮毛上的花紋，給我起了個名字叫“朝彩”，他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神仙，出門吃酒的時候總是帶著我，偶爾也向別的神仙炫耀一下他的貓。

結果傳著傳著，我的名字就變成了“招財”，再傳著傳著，我就有了可以幫別人招財的能力，百姓們爭向供奉，就連有些神仙都想看看我的樣貌，我舉爪子的神狀被描摹了下來，做成了吉祥物。

不過這些于我，都如浮云，不如幾個果子來得痛快。

我也偶爾游歷人間，嘗嘗新出的好玩意兒，大盛國現在以貓為吉祥物，我在那兒吃得很開。

有一天我溜進了大盛國的祠堂，看到了關于我的各種各樣的泥像，下面供著新鮮的蘋果和梨。

垂暮的老皇帝正站在那兒，嘴里叨叨咕咕。我一眼就認出了那是當年的太子，于是悄咪咪地走上前。

“仙子，朕昨日夢見你，還是那么神采奕奕，當年詔獄匆匆一別，竟再也沒見，如今在夢中再見，朕只想問，現在的大盛國海晏河清，你可滿意？”

我悄悄地離開了，滿不滿意，還是問百姓吧，只是在回頭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幅畫像在眾多排位里格格不入，那是我的，是我在人間做貴妃的時候，只是穿著一件普通的羅裙，手里抱著蘋果。

那是我在詔獄中救他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