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圣誕將至，冬日的上海已被霧霾籠罩多日。蘇朵有些喘不過氣，常年的高強度工作已將她變成處理數據的機器，呼吸都成為一絲奢望。
朵經常獨自旅行，雙魚座，有著輕度強迫癥。濟州旅行已計劃數月，出發卻不易。平安夜的上午，飛機離開跑道。伴隨著發動機的轟鳴聲，眼皮重重關上。猶如魔咒被解開，持續數月的失眠消逝，沉睡就是所有。
靜靜的湖面，灑滿月光，湖邊柳樹環繞，柳葉低垂。一只白兔追逐著自己的影子，繞著柳樹轉圈。霧氣慢慢升起，白兔不見了，湖中央出現一位小女孩，身穿白色連衣裙，手捧一朵藍蓮花。一月，一人，一花……
“小姐，請填寫您的‘入關申報單’”，朵的耳畔再次響起溫柔的話語聲。
“哦，好的，謝謝。”一個多小時猶如一個世紀，多久沒有享受這么美好的夢境了。只是，藍蓮花？似乎從未見過。
飛機緩緩降落在濟州島的跑道上，一個背包、一個旅行箱，就夠了。蔚藍的天空，深藍的大海，夾雜著海水咸咸味道的空氣，在冬季既濕潤又未讓人感到寒意，一切都剛剛好。
同一航班大多為中國乘客，有三口之家一起度假的，也有年輕人三五成群相約旅行的，還有小兩口帶著老兩口和孩子的。向家人報過平安的朵，邁著輕盈的步伐加入出關的隊伍。
排隊間隙，環顧四周，透過厚厚的玻璃，樓下停著剛剛乘坐的飛機，大件行李正被運下來。不遠處就是大海，依稀可以看見貨輪向遠方駛去。濟州島的機場小而有序，工作人員各司其職，禮貌地引導著乘客。“滴滴”，身旁的玻璃門被打開，三個穿著白色制服的男子和兩位空姐走了進去，一邊走一邊愉快地交談著。看起來像是機組人員，肩頭有著四道杠的應該是機長吧，朵想著。肩負著將乘客安全送達目的地的使命，真好。
五天四晚的行程，朵計劃三晚住在濟州島南部的西歸浦市，最后一晚住在北部的濟州市，靠近濟州機場，便于次日趕早班的飛機。初抵異鄉的興奮依舊敵不過累積的疲憊，600路公交上朵再次陷入了沉睡。
白裙小女孩坐在一只白色大鳥上，雙手環繞它長長的脖子。大鳥在天空飛翔著，時而輕輕地拂過海面，時而快速地穿過潔白的云層，時而螺旋式攀升。“哈哈哈……”小女孩歡快地笑著，胸前的藍蓮花愈發藍了。
行駛一個多小時后，朵揉揉雙眼，伸了個懶腰。雖然錯過了路邊的風景，但再一次補覺，讓下車后的朵精神抖擻。
當地時間已經是下午1點多了，拖著行李箱走在市區的街道，雖身處異鄉，卻絲毫沒有違和感。兩車道的馬路隨著地勢起伏，沿街多是兩三層的樓房，開著飯店、服裝店、便利店或是手機店，其中又以濟州島特色的烤黑豬肉和生魚片店居多。
預定的旅館頗具法式風格，大堂雖小卻布置得很精致，房間內是木質的宮廷風家具。打開窗戶能看見大海，樓下的院子里種了兩顆柿子樹。
對著衛生間的鏡子，朵仔細端詳起自己。26歲，女人最好的年華。及肩長發，烏黑柔順。單眼皮、小眼睛的緣故，并沒有讓長期睡眠不足在眼部留下痕跡，眼角和眼底都沒有細紋。鵝蛋臉白皙光滑，只有鼻尖上的零星小黑點是殘存的皮膚問題。
2
根據攻略順利找到了當地很有名氣的生魚片店，兩點鐘店內依舊有很多客人用餐。一樓的大廳劃分為兩片區域，一半是桌椅區，一半是韓式的炕式區，食客們盤腿而坐。一樓已客滿，店員示意上二樓。二樓都是炕式，鞋子統一寄放在入口，一大半區域是包廂。包廂也幾乎客滿，大廳內僅剩兩張空桌，朵在靠過道的一個矮桌前坐下，服務員拿來菜單，并上了幾碟小菜。朵點了一份生魚片拌飯套餐，剛好一個人的量。
其他桌多是家庭聚餐，生魚片套餐加燒酒，是這家店的經典。對面桌是兩對年輕夫婦帶著各自一歲多的孩子，爸爸們一邊喝酒一邊熱烈的交談著，媽媽們都畫著淡妝，雖淡卻給人很精致的感覺。長發媽媽在照顧著兒子吃飯，短發媽媽的兒子躺在炕上睡著了，幫著長發媽媽給孩子夾菜。
“留下！留下！”朵被隔壁桌的中文聲吸引，一對情侶朝著正要起身的男士喊著。
男子一邊站起，一邊向對面的兩位朋友向下揮手，示意小聲點。
也是中國人！朵的內心有些小激動。
男子突然轉向朵，微微一笑。
三十歲左右，剃著平頭，雙眼皮，眼角上揚，長著一張娃娃臉，笑起來有淺淺的酒窩。
“小姐，請問你是中國人嗎？”男子問。
“什么？”被陌生人突然搭訕，朵顯得有些懵懂。
“哈，你是中國人！”男子看著有些興奮，“我說她是我們中國姑娘吧，你們非說她是本地人，看來你們長居于此眼光也不過如此啊！”
他朝著朋友繼續說道，“她的五官明顯具有我們漢族女性特有的典雅氣質啊！”
朵感到很莫名，男子后面的話更讓她有一種吃了蒼蠅的感覺。雖然告訴自己單身在外要克制，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右手，拿起桌上的一杯冰水潑向男子。
“請放尊重點！”朵的聲音有些顫抖，顫抖到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男子被這突如其來的冰水潑到，顯得有些尷尬。
“對不起，對不起”，桌對面的女子慌忙起來向朵道歉。
女子來到朵桌邊解釋道，“真是對不起，我們沒有惡意的。剛才我看見你進來，就對我老公和朋友說你應該是濟州本地人，不然不會一個人找到這里吃飯呢。我朋友不相信，說感覺你也是中國人，所以我們就打了賭。沒想到冒犯到你了，真的很對不起！”
“留下！你也快來道歉啦！”女子對男子喊道。
男子這才反應過來，立馬對著朵鞠躬，“對不起，對不起！剛才是我太沒禮貌了，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您看我這都三鞠躬了！”
朵剛才已被女子的真誠打動，意識到自己也有些沖動。男子的口無遮攔逗樂了朵，“什么三鞠躬啊，本姑娘還想活到八十呢！”
“對對對，活到八十！都是我的錯！” 男子陪笑道，“您消消氣！”
看著眼前這位身高一米八朝上的男子彎腰賠笑的滑稽樣子，朵忍不住笑出聲來。
“哈哈，笑了就代表不生氣啦！”女子開心的說道，“我叫王歡，這是我老公齊天誠和我們的朋友劉夏。”
“我叫蘇朵。”
天誠微笑著朝朵點頭，“你好！”
“你好！”朵禮貌回應。原來劉夏是名字，剛才乍一聽像是夫婦倆喊男子留下來。
“美女美女，你看你是一個人，不如過來和我們一起坐吧，也熱鬧些。”歡盛情邀請著。
夏正坐下擦著臉上的水，聽到朋友的邀請，立馬起身附和道，“誠邀入座！”俊朗的臉上還掛著幾顆晶瑩的水珠，上揚的嘴角勾勒出大大的笑容。
萍水相逢，還是不留痕跡的好。“不了，謝謝。”朵微笑著回絕，“我吃完要回酒店休息。”
兩人面面相覷。
歡正要說些什么，天誠打斷道，“既然蘇小姐累了，我們還是不要勉強。”
經過剛才的一番折騰，朵愈發覺得餓了。以致服務員上菜后，馬上不顧形象地狼吞虎咽。嫩滑的生魚片和米飯拌在一起，加上韓式辣醬，別有一番風味。
手機響起，是閨蜜珊妮。
“喂，珊妮，我在濟州島！”。
“哎呀，我忘了你是今天出發哦，還想著約你出來呢。你哪天回來啊？”
“我28號上午八點的飛機回上海，下午去看你和寶寶哈。”
距離再遠，也阻擋不了二十多年的友誼。一路走來，開心和傷心的時刻都有彼此陪伴。朵有些小傷感，要是珊妮也在這就好了。
要不要和鄰桌打聲招呼呢，朵一邊起身，一邊糾結。
“蘇小姐，28號我們一趟航班！”夏爽朗的聲音敲打著朵的鼓膜。
被偷聽電話。朵有些懊惱。朝三人揮揮手便轉身離開。
3
像是被什么召喚似的，朵朝著大海的方向走去。
就這樣走下去。
除了呼吸和機械地向前移動的雙腳，再也感覺不到別的東西，仿佛這副軀殼不是自己的。
是大海！朵被拉回現實中。蔚藍的天空，波光粼粼的海面，海鳥愉快地飛翔著，冬日的陽光讓人感覺暖暖的。這是一條沿著海岸線的小路，路邊的一棵樹上系著藍色和紅色的絲帶，是"Olle"路的標志。濟州島上有圍繞整個島嶼的多達二十六條"Olle"路（偶來小路），非常適合徒步。沿著偶來路走，沿途可以欣賞大海、樹林、村落等各種風光。
朵豁然開朗起來。坐在路邊的石凳上，面朝大海，享受陽光。
朵的初戀是高中同學，說不上是誰先喜歡的誰。雖然能感覺到常風的關心和照顧，但同窗三年兩人都沒有表白。高考后的暑假，朵忍不住撥通風的電話，捅破了窗戶紙。大學四年，相隔170多公里的兩個城市，有情侶間的吵吵鬧鬧，也有短暫相聚時的溫情，更多的是對愛情的那份相知、相守。畢業后，風在母校碩博連讀，朵毅然來到愛人身邊，期盼能收獲愛情的果實。
正當朵沉浸在愛的喜悅中，想著能夠攜手到老時，突如其來的一擊，擊碎了六年來辛苦經營的愛情。愛情就像水晶球一樣，雖美，卻不堪一擊。
風的老家在長江流域的一個小山村，當地盛行有事問“仙姑”。關于常風和蘇朵的婚事，風的家人在問“仙姑”后，態度來了個180度大轉彎，極力反對兩人的結合。風的選擇讓朵很寒心。
帶著一顆受傷的心，朵回到了母校所在的城市上海，慢慢療傷。
再不能主動表白，無論有多喜歡。朵告訴自己。她將初戀的失敗歸結為自己的主動，也許只有這樣，內心才好受些。
時間是遺忘的最好方式，加倍的努力工作也是治愈的良方。
在一次大學同學聚會上，朵和第二份愛情不期而遇。王愷在大學時單戀朵，苦于朵名花有主，一直未表白。這次聚會后，單著的愷開始約朵吃飯、看電影。有了上次的失敗經歷，在面對愷的愛情攻勢時，朵的態度有些若即若離。
愷的工作需要經常出差，一、兩周到一個月不等。兩人住的地方相隔很遠，所以即使愷不出差的時候，兩人也只是一周見一次面。聚少離多，讓朵極度缺乏安全感。談不上很愛，也談不上不愛。一年后，朵選擇結束了這份看似可有可無的感情。
只是，這份平淡的感情，結束的時候感覺沒什么。慢慢的，朵開始想念起來。據說，愷的家人給他安排了相親；據說，愷要結婚了；據說，愷的妻子懷孕了……朵有一點點心痛，如果當時能再堅持一會，也許要生寶寶的就是自己。
如果，永遠只是“如果”而已。
“我要離婚了，忘不了你。”
QQ里彈出來自王愷的對話框，猶如在朵平靜的心底扔了一塊巨石。
要冷靜，朵告訴自己。徹夜未眠。
第二天朵接到愷的電話。愷的妻子看到電腦里愷和朵之前的聊天記錄，就給朵發了條試探的消息。電話里愷不斷地道歉。
不想再聽下去，朵掛斷了電話。
恍如有個無底的空洞，被扔入其中，急劇地墜落，卻深不見底。
在這無盡的深淵中，朵瘋狂地工作著，以期一掃黯淡。
小朋友的嬉戲聲打斷了回憶。
不能辜負了這樣的良辰美景，朵站起身來，伸展雙臂，想要擁住這一切。
四個海女從海里游向岸邊，摘下泳鏡，放下她們的獵物，圍坐到火堆旁取暖。多么偉大的女性，在寒冷的冬季，靠著強大的意志力和嫻熟的泳技，潛到冰冷的海水中工作。
享受當下，做最好的自己！朵告訴自己。
4
濟州第二天，偶來每日市場 ，中文觀光區。
第三天，城山日出峰，山君不離。
第四天，龍頭巖，濟州市區。
朵對自己的安排很滿意，景點的安排不多不少，剛剛好。
第五天一大早，朵退房后，直奔機場。
候機室，朵有意無意地在找著什么，內心有些許期盼。
我這是怎么了，居然想著能見到夏。朵暗自責罵。
可直到飛機起飛，都未見到夏的身影。
那種人說的話也當真，蘇朵你是有多傻。朵決定不再想著夏。
“蘇小姐您好，這是我們機長給您的。”空姐帶著職業的微笑，遞給朵一個盒子。
“機長？給我的？”
“是的。”
朵接過盒子，疑惑著打開。一朵藍蓮花映入眼簾，是絨布做的，藍的很耀眼。
和夢里的藍蓮花一樣！心中一驚，盒子差點滑落到地上。
花的下面有一張紙，朵快速打開。
5
蘇朵：
你好，當你打開這封信的時候或許會很驚訝，我是劉夏，本次航班的機長，預祝旅途愉快。
上次見面時，我的酒喝得有些多，對于我的冒失，再次向你道歉。
那天你走后，冥冥之中一股力量指引著我，我隨你來到海邊，看著你在海邊發呆的樣子，和你一起發呆。
或許你曾經受過傷，來到這里療傷，和我一樣。
每年的圣誕我都會來這里，思念她。
三年了，這里的海還是一樣，可我卻永遠的失去了她——蘇朵，一個和你同名的女孩。她曾經很開朗，很愛笑，可病魔卻非常不公地把她從我身邊帶走。臨走前，她想來濟州和我一起看海。我開著飛機帶她飛過來，卻沒能把她安然地帶回去。我永遠記得六年前的那個平安夜，就在你坐的那個石凳上，她躺在我的懷里，笑著離開。
三年了，每年的圣誕我都來看這片海，想要尋回最后時刻她留下的氣息。
當回酒店的時候，我發現你居然就住在我的隔壁房間。后面的三天，我也走你走過的路，和你吃的一樣的東西。請不要害怕，我沒有絲毫的惡意。因為你的行程，和我們第一次來濟州時安排的一樣。難道是她不忍看我這樣一個人孤單下去，安排我見到了你。
藍蓮花是她最愛的花，她說象征著愛的專一和純潔。
我把它送給你，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呵護這朵藍蓮花？
如果你愿意的話，在飛機降落后請不要離開，我來找你。
如果你覺得我很唐突，甚至很討厭的話，也沒有關系。愿你擁有美好的人生！
期待再次相見！
劉夏
2013年1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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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平穩降落在浦東機場，朵收拾好隨身物品，坐在機艙，手捧藍蓮花。曾經多么的渴望那一抹藍，不是嗎？朵微笑著，等待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