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里寒氣特別重,許是地上落葉多了,風吹起來一陣沙沙的響,吵得宋奕楠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他其實睡眠一直都不好,一點風吹草動就能醒,今夜卻還尤其的清醒。即使是閉著眼睛,他的嘴角都能看出是彎的,很顯然今天他心情很好。
其實讓宋奕楠高興的,是薛珂終于對他卸下了盾牌,不滿足的是,她的手里還抓著矛。
興許真是生活磨練了她,宋奕楠很吃驚,她竟能一邊想通一些事情,比如放下對他的成見,另一邊不帶一點痕跡得表明她的立場。她說了,她的娃都在地上蹦了,他們之間隔了一個世紀。宋奕楠能讀懂她的話中話,是告訴他,咱倆安穩點,都老大不小了,荒唐事干一回還成,二犯就真是混蛋了。
可一想到她說話時眨巴眨巴的眼睛,那張淡淡潤紅的小嘴,潔白的脖頸,宋奕楠不自覺的身體燥熱。越想她,越是難受。
身體的反應是最誠實的,宋奕楠苦笑,原本喜歡她的時候沒料到會這么深刻。
門鈴響的時候,宋奕楠很不耐煩,大剌剌開了大門又甩上了自己的臥室門,不用想都知道這個時候來的人是誰。
衛媛脫了風衣和高跟鞋很自來熟得躺在了宋奕楠身邊,雙手按在太陽穴上,一臉倦相。
宋奕楠皺眉,聲音生硬,“麻煩你,三秒內回到你的房間。”
衛媛冷笑,“難為你給我開門了,早讓你給我配把鑰匙了。”
“哦?我媽沒有把我家鑰匙給你?不應該啊。”宋奕楠語氣滿是嘲諷。
“你真當你媽喜歡我?那是催我給你們家添丁!”
衛媛醉醺醺得爬起身,走到門口又甩了一句,“和你心愛的珂姑娘怎么樣了?這么久還沒拿下可不是你宋奕楠的風格。”
“我說了三秒。”宋奕楠語調一點不像開玩笑。
衛媛也不甘示弱,“你當初追我的時候可是雷厲風行。其實我也是變相提醒你,別入戲太深了,宋律師。”最后那三個字她咬得尤其重。
宋奕楠轉過頭冷冷掃了她一眼,“我一直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說這句話時,他心里明顯有那么一絲猶豫了,但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第二天一早到辦公室時,薛珂還沒來,宋奕楠無意瞧見她有一層抽屜半開著。一向光明磊落的他竟然起了窺探的心思,打開抽屜,里面是零零散散的雜物:鉛筆、橡皮、鋼筆、硬幣、大白兔奶糖,各類雜志作文書,還有一本相冊。他取出相冊,翻了幾頁都是鐘一一小時候的嬰兒照,直到目光定格在一張身姿挺拔的男人相片上,相片上的男人笑容很溫暖,攙著僅二三歲的鐘一一站在旋轉木馬邊。
宋奕楠嘴唇緊閉,眼眸由亮轉暗,不難猜出他是誰。當即合上相冊,因為再看下去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毀尸滅跡”。
薛珂今天早上到學校時,壓根沒來得及在辦公室落腳,鐘一一也沒跟著她來,直接被她拖人順帶去了幼兒園。這回,倒不是她避著宋奕楠,而是英語老師和她臨時換了早讀課。班上的學生認真讀書的只有少數,大多有點困倦,還有人躲在下面吃早飯。薛珂嘆一口氣,有點恨鐵不成鋼,在黑板上寫下早讀任務,并說了句七點二十默寫詩句。
孫和平總是帶頭鬧事的那個,“老師,我們都沒睡好吃飽,哪來腦子默寫。”
薛珂閉眼深呼吸又睜開,“躲在下面吃早飯還堵不上你的嘴?”
“早飯太少,面包太小,哪夠。”他揶揄著。
“那好,你去我辦公室那兒吃飽了再回來。”薛珂被這么一噎,氣得手一指,示意他現在就出去。
這正中孫和平下懷,還當真二話不說跑了出去,薛珂反倒一臉尷尬,這臭小子!
孫和平進辦公室時倒是一愣,新來的那位男老師正慢條斯理得坐那兒吃早飯。
宋奕楠抬頭看了他一眼,擦了擦嘴邊的面包屑,“又惹你們班主任生氣了?”
孫和平點頭,渾身上下不自在,總覺得對著這個新老師,氣場沒由頭得就滅了一半。
宋奕楠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輕聲說道,“玩個游戲怎么樣?”隨后附在他耳邊不知說了什么,只見孫和平眼睛瞬間發亮,樂呵呵回了句一言為定。
薛珂下課抱著書回辦公室時,一眼就看見孫和平正捧著本語文書安安穩穩坐那兒,她一時以為自己眼花了。
“班主任,書我也讀了,早上是我不對,現在能回去上課了不?”說話的正是孫和平,語氣無比正經。
薛珂一時難以適應,望了眼坐在對面的宋奕楠,他嘴角噙著笑,手里悠閑得轉著筆。
“薛老師?”孫和平又叫她。
“嗯,”她頓了頓,也沒打算深究,“記得下次早飯在家里吃完了再來學校。”
“一定。”孫和平點頭,沖著宋奕楠擠了下眼瞬間閃人。
這下弄得薛珂是好奇心十足,“你對他做了什么?怎么一向無視老師的孫和平今天這么聽話。”
宋奕楠繼續轉著手頭的筆,微微一笑,“只是和他隨便聊了幾句。”接下來又話鋒一轉,“陳老師今天怎么這么遲?”
“她今天去外校教研活動,應該不會來學校了。”薛珂整理著手頭書本,準備放到抽屜里。沒料想,原本輕盈的抽屜今天托在手里仿佛變重了,她猛的一拉,頓時呆住。
抽屜里裝了滿滿一下的糖果,大白兔、旺旺、喔喔、悠哈,幾乎不留一點兒空隙。
薛珂滿頭霧水,朝宋奕楠投去一瞥,他正低頭寫著什么,一副全然不知的模樣,難道不是他?
可不是他,這辦公室里也沒有其他人啊,薛珂輕咳一聲,“宋奕楠,這糖?”
“什么糖?”他抬頭,雙目澄澈。
“哦,我是想問你,有誰來過我辦公室,這么多糖也不知道哪兒來的。”應該不是他,記憶里宋奕楠不是會做這種幼稚事的人,“占了我滿滿一抽屜,書都沒法放了,還有原來里面的東西全埋在下面呢。”
宋奕楠一副了然的樣子,說大概是哪個暗戀你的男學生給你的驚喜。
薛珂橫他一眼,“我又不是年輕小姑娘,又胖又老。八成是我們班的兔崽子整我呢。”
“恩,這倒是。”宋奕楠來回打量,“你這么肉肉的,年紀又大,男生按理說不喜歡的。”
幾乎是下意識的,薛珂鄙夷道, “那你以前還喜歡。”
話說出才后悔,她又立馬埋頭在糖堆里,佯裝翻找抽屜里的小物件,文具、作文書……一樣樣往桌上擱,卻擋不住那已經紅透的半邊臉。
宋奕楠且笑且嘆,“薛珂,我們是故人、是同事,我不會介意你心直口快的。”
“呵呵。”薛珂訕訕一笑,幾乎認定這人是存心挖坑讓她跳,用她說過的話來噎她,可宋奕楠卻仍舊一臉真誠,“我們是故人嘛,我的抽屜就是你的抽屜,不好放的東西放我這里。”
說罷,他一把撈過那一堆雜物和幾本書,包括那本相冊,通通塞進了他的抽屜。
薛珂當時是無言以對,甚至不知道該擺出什么表情,最后訥訥道了聲麻煩了。
宋奕楠擺手,往后一仰,淡淡地,“哪里麻煩,我們可是故人、好同事。”
又是這句,薛珂差點沒一口氣堵死,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滋味她算嘗到了。得,她埋頭備課總歸不會錯。
薛珂不知道的是,在她低頭的瞬間,宋奕楠又取出了她的那本相冊,怎么看怎么礙眼,于是隨手就往柜子里雜物堆里一丟,隨即露出一抹滿意的笑。
“中彩票的話我直接買間超市給你,幾塊糖太寒磣。”
最近幾天A城氣溫驟降,又連著下了三四天的雨,一星期前學校的梧桐樹上還能看見幾片葉子,現在全部變成了光桿司令,就剩幾根枝干在風里張牙舞爪。
小孩子抵抗力總是差些,薛珂最怕鐘一一在冬天來臨時感冒,一病就是一整個冬天。以前就有過類似的情況,鐘一一喝了一個冬天的感冒沖劑,鼻子還總是掛著清水鼻涕。所以天氣稍微一冷,她就給鐘一一加衣服,別人穿一件毛衣時她給他穿兩件。
有時候想想,薛珂覺得挺對不起兒子的。一周七天她有五天心思都在班級學生身上,周末兩天她一天用來睡覺,就只剩一天陪著鐘一一。好在鐘一一從不埋怨她,甚至表現得很大度,他的懂事讓薛珂很欣慰,卻又心疼,這個年紀的孩子撒嬌還來不及,可他的一一已經學會體諒她。
星期五那天A城的雨還在淅淅瀝瀝下著,薛珂在幼兒園門口看著鐘一一一路小跑進去。他穿著明黃色的雨衣,在陰沉的天空下顯得相當耀眼,薛珂露出幸福的笑,忍不住喚了一聲,“一一。”
鐘一一轉頭,揮揮手,“媽媽你快走吧,待會兒雨大了開車不安全。”
“恩,晚上媽媽接你去吃必勝客。”她記得電視上播必勝客披薩廣告時鐘一一盯著看了好久,卻一次沒帶他去吃過。
“好耶!可是媽媽你還是快去學校吧,再見再見。”接著一個拐角,他便蹦蹦跳跳消失在了雨天里。
薛珂站在原地想著,肯定是天氣漸冷的緣故,她才會突然母性大發,按以前她絕不會這么感性得說要帶兒子去吃昂貴的必勝客。就連孫和平今天上課時都說,班主任你最近脾氣好的沒話說,底下同學一陣點頭。
其實真倒不是她脾氣真好了,而是班里的一幫學生這星期乖得出奇,早讀課也不叫人操心了,孫和平竟還帶頭上課回答問題,誰要是和老師抬杠他第一個不放過。孫和平本來在八班人氣就高,這樣一來,原來幾個調皮搗蛋的竟也都慢慢學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