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二十二歲生日

今年三月份,我從宿舍搬出去,住在圖書館以南的一個村子里。

每天吃過晚飯,我需要經過一大片被鐵網包圍的試驗田,穿過骯臟狹窄的火車涵洞,然后被門口的狗兇一頓,才能抵達房間。這條路線如果步行的話需要花上半個鐘頭,但我有一輛上古時代的破電驢,所以五分鐘就夠我從村子騎到教學樓,我可以像住在宿舍一樣,不用因此早起。

這很重要,每個上課的日子我總感覺自己睡眠不足,看著書本的任何文字都昏昏欲睡,盡管我很少看它們,課堂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盯著手機。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我用三年的時間盯著手機,可手機里的內容我現在竟然一點也記不起來。

我是一個很糟糕的學生。我可以輕易講出搖滾樂的子類甚至列舉各個子類的代表歌手,卻始終解釋不了數據庫的三大范式。我覺得大學給我的最大自由是讓我可以選擇成為一個糟糕或不糟糕的人,而不用在糟糕的時候假裝不糟糕。這很好,我選擇了前者,做一個真實糟糕的人,后來我找到一個更貼切的詞——喪逼。

這個世界就該這樣。有人選擇風光燦爛,就有人選擇黯淡無光。

騎車回到我那每個月花兩百塊租的房間需要經過一大片試驗田,試驗田里有的種玉米,有的種油菜。這不重要,重要的是試驗田里沒有高大的建筑。騎著車,往西邊放眼望去就是完完整整、浩浩蕩蕩的夕陽,而不是被高樓大廈鋒利的輪廓閹割的落日余暉。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騎得很慢,慢到與它同步。

我從小就喜歡站在陽臺上,看夕陽緩慢而莊嚴地下沉,并猜測它明天是否升起,這大概是世界上最日常且悲壯的景觀。我向往一切狀如末日的景觀,恨不得自己身在其中。

我就這樣一天天看著太陽落下去,它下沉時很憔悴,但第二天就會容光煥發。這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整個北半球居民的時間都被它一步步的下沉掏走了。

我在呆滯之間終于也感覺到時間的迅速。20歲之后,一切都在飛速旋轉,飛速衰老,飛速朝著暗處下沉。

我在高中復讀的時候獨居過一年,那是一間可以捕捉各種昆蟲的屋子,臨走的那天父母來幫我收拾,看到墊在最下面的被子長滿了綠霉,一路上誰也沒說話。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自己一個人生活的話會過得有多糟糕。

所以我跟女朋友住,她在等待畢業、入職,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我很嫉妒她。

我很嫉妒她,所以我給她制造混亂。我的確擅長制造混亂,她也的確擅長打理混亂,衣物疊得規規矩矩,餐具洗得干干凈凈,水果切得方方正正。一定程度上,同居讓我們的天賦都得到了發揮。

她不聽后搖,不看蘇童,而我熱愛。這無關緊要,重要是她不愛走路,而我有輛電動車。

這很好,兩個人在一起總得互相補充。

無聊的日子里,我沉默寡言,而她一次能講很多,我想必就是因此愛上她的。

我愛過很多女孩,可最先和她住到了一起,并且很可能在已知的未來住上很久。

對此我惶恐不已,惶恐不來自房租與三餐,而來自年紀與時間。就像被人從背后推著走一樣,有些事情正在無可救藥地從動態變為靜態。

武漢,剛來的時候我稱它為鋼筋巨獸,或者工業怪胎。我起先厭惡這座城市,不僅因為它閹割了夕陽,還因為它漫長的夏季、擁擠的交通。

可我將去的城市擁有更漫長的夏季和更擁擠的交通。

整個九月,為了工作,我幾乎住在了華科,騎著我那遠古時代的電驢,跑了一場又一場宣講會。我經常在晚上十點路過光谷的大轉盤。有一晚回學校,看著璀璨的光谷,一瞬間回到了三年前第一次看著它的夜晚,我意識到這是唯一一座我可以像在家鄉那座南方小鎮一樣不用導航也能找到方向的一線城市。

武漢所有道路里,我最喜歡在光影斑駁的南湖大道,聽著后搖騎行。聽后搖的時候,千軍萬馬都向我涌來。在南湖大道騎行的時候,我想象有一天我死在這條路上的慘烈場景。

那種慘烈,大概比不上落日。

而我即將離開這里,這很糟糕。一想到我即將離開這里,我就覺得這座城市可愛無比,甚至忍不住多吸一口渾濁的空氣。

在華科奔走的日子里,我每一天都要懷疑這種循環有無價值。最后證明,的確沒有價值,因為工作是在武大找到的。然而這個九月對我來說意義非凡,幾乎可以承包我大學時光的全部意義,我頭一次覺得自己不是那么糟糕。而這個月和我一起經歷這些的朋友,連同這座城市,也讓我找到了大學對于我的全部價值。

在求職的第三十天,我拿到了第一份OFFER,我開心得想被地鐵碾過去。可是地鐵停下的一瞬間,我再次感覺到時間的迅速,一個月前我還在財大吃著烤串,對未來只有無窮無盡的悲觀。

幾天后,銀聯發來第二份OFFER。人生的無限種可能在我面前攤開,只剩下兩種。我知道無論選擇哪一種,我都無可避免地走向庸俗,就業、結婚、生子、發胖。

七月份,我從租住的房子里搬出來。很多袋行李,來來回回三趟才收拾干凈。人活著原來需要這么多東西。

我住的那間房,沒有空調,只有一扇朝東的窗戶,到六月的時候就已經悶熱到窒息。

房子外有一條馬路,馬路通向三環線,三環線旁建著警衛森嚴的戒毒所。

每天清早能聽到戒毒所整齊劃一的訓練聲,晚上則是火車悲愴的呼嘯。

但這些都沒有關系,因為我穿過骯臟狹窄的火車涵洞,經過一大片被鐵網包圍的試驗田,最后離開了這里。

人生的無限可能在我面前攤開成兩條火車鐵軌,沒有一條通向那個村子。

我回到宿舍,繼續做一個糟糕的人,等待畢業、入職,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


寫在二十二歲生日,祝自己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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