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向前一撲，摔在了柏油路上，這是意料之外的勇敢。我終于抓住了你個腿短跑得快的壞狗狗。
小轎車打了燈光，從我身邊匆匆而過。真危險啊，我想自己幸虧爬起來站在了危險之外。我緊緊抱住狗狗，因為些許的生氣，我故意勒疼了它。它乖乖地沒有叫。
我舉它至眉鼻，看它的眼睛，它受驚懼不看我。我和它說：“真的不是要傷害你，你跑什么跑，追你個把小時，累死我。”
我手指點它的額頭抱怨它，它舔我的手。
我向幫我抓狗的叔叔道謝。他的手里拿了竹竿，方才是用來趕出藏在綠化帶的狗狗。狗狗沖出綠化帶，傻傻地在跑到馬路上。
狗狗又傻又可憐，孤獨地聞一聞過路人的褲腳。聞了我的褲腳，我低頭看它，它搖一搖尾巴。很晚的夜，我決定帶走它。
其實我并不適合有一只狗狗。
追趕狗狗流了汗，我再次向叔叔道謝，然后同叔叔告別。
抱在懷里的眼睛大大的狗狗是我的了。
狗狗認生，夜晚會在不熟悉的地方汪汪叫。我睡覺前撫摸它，為著哄哄自己，鄭重地同它說不能叫不能叫不能打擾我睡覺，你叫了不是乖狗狗。
一夜無聲。早上醒來，我看它的眼睛，它也看我。我喚它，它小跑過來，舔我的手。
白天里我把它看清楚了。黃灰色的短絨毛，小腦袋小腿小尾巴，我驚喜于它水靈靈亮晶晶的大眼睛。我點它的鼻子捏它的耳朵，涼涼如點水。相看久了，我笑出聲，自己撿到了可愛的寶。
狗狗不能在租的房子養，而且我白天忙碌。我打了電話給爺爺，他不肯要。我抱狗狗走去車站，盤算怎么讓爺爺同意養它。我無意識地摸它的頭，眉毛皺著。心事滿滿的我和狗狗，一路安靜。
我和客車司機一再保證我會看好狗狗，管它不會亂叫傷人，他的目光隨了我在后排的小角落。我把狗狗放在腿上，玩笑著問它會不會暈車，它聽我說話，搖搖尾巴舔舔我。
車子開動，它蹭我的手，縮在我的手掌下，初時微微發抖，然而沒有叫，使我松口氣。
“乖狗狗，乖狗狗，你要是個孩子，也是個乖孩子，體諒人?！?/p>
我看看窗外，經過的每一個門戶里都是平靜的日子，人們瑣瑣碎碎地生活。狗狗的溫度融在我的手下，肚皮兒有些急促地起伏。除了撫摸它，我不能給它更多安慰，我的心是愿意它立即相信我的好意。
“乖狗狗，我或許救了你的命，但是你這從縣城去到我家，一輩子都見不到你的兄弟姐妹和媽媽了?！?/p>
車子顛簸，它偶爾抬頭，眼睛里的光亮是害怕還有小心翼翼的信任。我盡量輕柔地撫摸它點它的鼻子，在心里默默安慰它。
姥姥討厭給她帶來麻煩的事情，我竭力夸獎狗狗，什么可憐啊什么通靈性啊什么不吵不鬧啊什么不挑吃喝啊，周周轉轉地夸。狗狗在我腳邊不走。
姥姥見不得孩子和臟人的狗狗過于親近，我不敢抱它。
姥姥很堅決地說不養，疼我卻不肯依我。
我哄姥姥說你養著，等我從縣城回來把它帶給我爺爺養。我撒嬌求姥姥。姥姥讓我鬧得不清靜，勉強同意。姥姥妥協我，我小雀躍，喚了狗狗跟著我在姥姥家周圍轉悠，和它說不要亂跑不要惹我姥姥生氣，我盡量哄著姥姥多給你點好吃的。它亦步亦趨跟在我的腳后，嗅嗅新奇。
我瞅它小小的樣子，蹲下來摸它頭和它說了很多次沒辦法才將它放在姥姥家，要好好聽話適應生活。
我抱有希望它能聽懂我的話，狗狗有靈性兒。
我臨走前和姥姥說給它點吃喝，它好養。我又和姥姥開玩笑，說下次我來要能看見它，姥姥不能做個壞姥姥等等虛話。姥姥擺擺手讓我別說沒用的，盡快送走它就是不惹她生氣。我難為情地笑笑，坐上車走了。
我心里掛念狗狗，卻不敢打電話給姥姥，生怕姥姥說我給她生事，也怕聽到關于狗狗不好的事情。
半個月后，我才又來到姥姥家。我先和姥姥說別的話不去找它，尋思著怎么問狗狗的事情才能不惹姥姥生氣。姥姥的神色正常，沒有主動說我的狗狗給它惹麻煩。不多會兒，狗狗點著小短腿從門外快快來到我身邊，用力地搖尾巴，我伸手摸它，它四腳朝天躺下，我摸它肚皮。姥姥看了說:“這狗還沒忘了你，你看和你親的。”我也感動，算算只和狗狗處了兩日，它卻如此親近我。“狗聽話嗎？”我故作輕松地問。
“這狗靈性，我叫它不進屋子它就不進屋子，我叫它晚上在哪睡就在哪睡，熟人來屋子它也不亂叫?！?/p>
“阿姥，你養著吧？”
姥姥想了一會兒，說前一陣子偷狗的人偷走了附近的狗，留它看家可以。我松下一口氣又提起一顆心。我給狗狗洗澡，撒去虱子的粉，偷偷喂它骨頭。
摸它頭，我囈語般重復說不要亂吃壞人給的東西之類的話。兩三日，我又離開了，總覺得狗狗眼里面有淚，顧及不得。
狗狗貼我的心，是懂事的狗狗，小小的沒有給我添過額外的麻煩，我很想很想親自養它的，卻是過幾日去外地上學。
再見到它，它跑來迎我，我不認識了，沒有彎腰摸它。它跟我進了姥姥家，姥姥笑瞇瞇地說：“呦，這狗還認得你?！蔽殷@訝地低頭看它，小短腿還是小短腿，大眼睛還是大眼睛，毛色變灰身子變壯了，“它大了好多好多！”
狗狗不知道自己長大了，不適合撒嬌露出肚皮。我笑話它，摸它的肚子摸它的脖頸兒，捏它的耳朵捋順它的毛。鬧了一會兒，它起身出門，不似從前跟在我的腳邊。
我給它好吃的，找到它的窩去摸它和它說話。窩里面它在舔自己的寶寶。
我笑瞇瞇地看小狗狗哼哼唧唧，它也看自己的寶寶，溫柔地觸碰它們個亂爬的小東西。我溫柔地抱起一只，心里高興乖狗狗在此安穩。
一年兩年，我離家又歸家。進家門蹲下來摸一摸你的肚皮，我同你說話，回家的眩暈消散?？傆X得你聽得懂我說話，我說話你搖尾巴舔我的手，你的眼睛也有話。
回家的歡喜有一部分你在的原因。
或是日子如常習慣你在身邊而有心緒平靜，或是我記性不好不曾刻意記下你，和你說話的話我忘了，傷害你我所咒罵他人的語言我也已經忘了。乖狗狗，我能記得的和你在一起的畫面也逐漸模糊成懷念的感覺。乖狗狗，你家個小東西長大了也同我親近呵，很親近呵。
我現在對著天空和你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