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子的頭領尚未回過神來,李將軍已經策馬沖到眼前,只見長刀一揮,那頭領已身首異處。蠻子們見頭領被殺,一個個全慌了神,被跟上來的李將軍部眾一沖,更是毫無還手之力,掉頭就跑,那與李將軍有殺父之仇的千夫長騎著馬跑在最前面。李將軍哪能放過他,從背后拿出弓箭,只見弓彎如滿月,箭走似流星。‘嗖’一聲,那千夫長直接跌下馬,被亂軍踩死。”
臺上的青衣人“啪”的一聲拍下醒木,喝了口茶,接著道:“各位客官,今兒就講到這兒了,明兒個,老時間,還這兒,明皇與貴妃,屆時還請您賞臉捧個場。”說罷,做了個長揖,下臺去了。
后臺早已打扮好的戲子站在戲班混亂的人群中,有些失神,見他下來,道:“班主將我賣給寧王了。” ?????
丁一抿抿唇:“幾年?”
抄雪道:“兩年。”
丁一拍拍他的肩:“萬事小心,莫要急出頭。”
抄雪點點頭,看了他一眼,又道:“你也是,莫要失言。”
丁一一笑,有點輕蔑有點諷刺:“賤民多胡言,不礙事。”
兩人相視一笑,想到這可能是兩人最后一次見面,不由有些悲涼。丁一嘆道:“本應拿酒來為你送行,可你一會兒還要上臺。”
抄雪挑眉:“慶祝我脫得狼窟嗎?”
丁一道:“慶祝你離登仙又近一步。”
抄雪轉身準備登臺了,聽得丁一在身后長嘆一聲。兩人心中多少有數,圣上與寧王不和,又疑心重,抄雪這一去,怕是要死在王府了。
他也沒急著回去,坐在臺下安安靜靜的聽著抄雪最后一場戲,看著水袖飛舞,思緒有些飄忽:朝廷,呵,圣上疑心重,朝中大臣幾個月便要換一批,這朝廷,怕是要塌了。
在丁一看來,時間滾滾而去,歷史就像車輪,一圈一圈,何其相像的重復著,現在不過又到了一個節點而已。丁一想:大概所有說書人和戲子都看慣了吧。
丁一回到自家的茅草房,果然又看到了隔壁的李先生喝得醉醺醺的,正一身酒味地大書狂草。霜降已過,他還穿著木屐,衣袍大敞,流到地下的酒水冒著淡淡的白煙。他落下最后一筆,把筆隨便一甩,仰天狂笑,又向嘴里倒了一口酒。
丁一從小跟在父親后面學說書,從未接觸過書法,卻也看得出他寫得不差。宣紙上墨汁淋漓,銀鉤鐵畫,肆意揮灑。李先生大笑間喃喃念道:“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他聲音微啞,瞥見丁一,道:“丁家小子,來喝酒啊!”
丁一也不推辭,走過去席地坐下,皺眉道:“李先生,你又煉丹了。”
李先生回道:“不錯。五石散快沒了,自要練出一些來。”他瞇著眼睛說:“跟我說說外面發生了些什么事?”
“張司徒頂撞圣上,被認為有不臣之心,全家被押入大牢,擇日提審。”丁一說著茶館里聽來的消息,心里止不住的疑惑:李先生既沒有入仕之心,知道這些何用?
李先生說:“沒了?”
丁一頓了頓,沉聲道:“抄雪被賣給寧王了。”
李先生愣了一下:“去我書房把琴拿來,該彈一曲為他送行。”
他把琴置于膝上,信手撥彈。琴聲清越,隱含不舍,似能與自然相和。丁一靜靜的聽著,恍惚間聽到了風吹過樹葉的聲音。
一曲彈罷,李先生放下琴,仰天長嘯。回首對丁一說:“回去吧。”
丁一頷首,踏出門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見李先生仍然站在原地,負手看向遠方。他想:也許李先生是想入仕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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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的形式越來越讓人難懂。圣上的疑心越來越重,甚至隱隱有扶持宦官對抗朝臣的趨勢。朝臣之間也少了往來,生怕被扣上一個不臣之心的帽子。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在家里煉丹服藥,丁一還在茶館說書,聽到的消息卻越來越讓人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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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丁一說完書回到家,卻看到李先生被人拉扯著走了出來,他腳步虛浮,醉醺醺的邊走邊道:“酒來,酒來。”
丁一也不敢上前,遠遠的看著,看那些身穿官服的人粗暴地拉著李先生,邊走邊叫:“快走,亂臣賊子,竟敢口出狂言,辱罵圣上。進了牢里有你好看!”
李先生似乎沒聽清,仍搖搖晃晃的說著胡話,路過丁一家時,掙脫旁人的拉扯,指著丁一家哈哈大笑,笑罷,狠狠地“呸”了一聲。丁一站在旁邊,臉上有點尷尬又有點不解。
那些人也不管他,踹了腳李先生,拉著他繼續向前走去。
第二天去說書的時候,丁一聽見不少客人都在議論昨天的事情,說什么李先生整天胡言亂語,酒后失言的時候被人聽了去,便有人告發他對朝廷不滿,圣上哪里聽得了這個,當下就讓人把這個狂妄的讀書人抓了起來。
丁一有點擔心。李先生畢竟是入過仕的讀書人,縱使已經不在朝堂,他說出來的話圣上還是在意的,不像對他這樣的賤民。
后來寧王府也被圍了起來,說是寧王叫豢養的戲子唱前朝的曲兒,顯然是對當朝不滿。丁一暗暗心驚,他說過不少故事,對這些情節熟悉的很。政治集團間的斗爭,總會犧牲一些無辜的人。抄雪,李先生,被殺的朝臣,甚至這全天下的百姓,都是這些人。
這天半夜丁一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聽到有人砸門。開門一看卻是官府的人。丁一縮著身子剛想問是怎么回事,就被人連拉帶拽的扔進了牢里,旁邊還有個看不清本來面目的血人。
聽到動靜,那血人抬起頭來,昏暗的燈光下他咧嘴笑道:“丁家小子,你也進來啦。”聽語氣,卻是許久不見的李先生。
丁一問道:“李先生,這是怎么回事?”
李先生嗤笑了一聲,道:“來讓你作證我說了胡話。”他看著丁一呆滯的臉,說:“明天你按他們說的講就行了。”
丁一有點猶豫:“李先生……”
李先生道:“他們的目的就是我的命,殺雞儆猴,你要是不作證,自有人作證,誰在乎你這一條命?”
丁一愣愣的看著前方,又聽李先生說道:“是我連累了你,作證后你回到家,千萬不要學我講什么胡話,認識那么長時間,你也算半個讀書人了。”
他突然放低聲音道:“想想吧,你得在這亂世中走下去。”
丁一仍然愣愣的。第二天公堂上丁一看著審案的官員,想:這還是朝臣嗎?
他沉默的看著李先生在公堂上哈哈大笑,指著官員的鼻子破口大罵,被人一腳踢在腿彎,卻強忍著不肯跪下。他指著天罵了個痛快,穿著污穢的囚服,眼睛卻干凈得讓人心驚。
李先生的后果自然是很慘的,行刑的時候丁一沒去看,他坐在家門口,喝著酒,穿著婦人的衣服,卻沒有一點不自然的感覺。他對著那片山林長嘯,想起李先生曾彈過的曲子,又猛地灌了一口酒。
事情過去幾天后,丁一仍然在固定的時間在固定的茶樓說書,只不過之后的曲目再不會由抄雪來唱,回家的路上看不到隔壁李先生在喝酒,以及,說的故事又多了一些,關于歷朝歷代的臣民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