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天氣轉涼進入冬天,與起床困難一起到來的,便是越來越短的白晝,以及愈發遲緩的天亮。
祁連沒有睡懶覺的習慣。她最喜歡的事,就是在天空還是昏暗的靛藍色時,走在學校里。一切都好似還未蘇醒,手捧熱水或者冒著熱氣的咖啡,走在有微弱光芒的辦公樓走廊,看著對面漆黑的教學樓,有幾個班級已經有人早到開門,亮著白色燈光的班級在一片漆黑中星星點點。兩棟樓之間有一條長廊,像是空中的橋,連接著兩邊。
祁連有時在長廊站著發呆,斜上方是四樓,遠望去就可以看到十五班的門窗。
自從她那晚驚心動魄的扔書事件后,她反倒對接下來會發生什么都不似從前擔心。她從上小學開始,膽子一直很小。別說什么扔書了,就是跟人起了爭執,也是默默忍著。按理來說,那天那女生來找自己時,她其實比誰都慌。可那晚她也驚訝于自己尖酸刻薄的回擊、放學前一系列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動作,她說不清自己是一夜成長,還是一夜病變。
而她也沒有想到,那晚一氣之下的舉動,徹底讓程栩兩口子氣急敗壞到失去理智。還是聽同班同學說,在食堂碰見程栩和女朋友吵架,大致是說程栩抱怨女朋友沒事找事,不知道究竟是惹了誰,程栩早上來上學時發現自己的書被扔的到處都是,還莫名其妙丟了東西,可前天晚上最后鎖門走的人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最后走的,絕對把門鎖了,第二天早上來開門的人也作證說門的確是鎖著的。程栩吃了啞巴虧,又疑心是不是第二天早上開門后有人使壞。可女朋友一口咬定,程栩絕對是當天晚上被人扔了書。
程栩本就憋著氣,也知道自己女朋友在外到處惹事,就指責她得罪人給自己帶來麻煩,兩人因此吵得極兇,同桌和前后坐同學都勸不動。吵著吵著,程栩又說女朋友在外勾三搭四,哥哥弟弟一大堆。女朋友哭著鬧著說程栩是個偽君子,在社交軟件上聊騷,還說仗著曾經有人喜歡過自己,到處編故事炫耀,刷存在感。越說越急,兩個人最后氣急敗壞地揭對方傷疤、爆對方黑料。整個十五班集體圍觀了一出啼笑皆非的大型家庭矛盾現場,甚至傳到了別的班去。
那個被程栩到處編故事炫耀的受害者,不就是祁連本人么。
祁連身為話題中心,并不惱火,該干什么干什么,好像一切與自己無關。有好事者來打聽,要么打個哈哈,要么理都不理。只是回想起程栩女朋友那晚氣勢洶洶的樣子,覺得好笑。說好的感情很好呢?丟了幾本書,矛盾就激化成了這樣。
在天愿作比翼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喂......程栩和他女朋友分手了。”宋懷瑾看祁連只顧著埋頭吃砂鍋面,試圖挑起話題。
“分了唄。”祁連頭都懶得抬。
宋懷瑾沒有看到自己預想中祁連一臉“跟老娘斗”的得意表情,有點好奇。“我問個事,你別生氣哈。”
“嗯哼。”她依然沒有抬頭。只有吃東西聲音中模糊擠出的兩個字。
“程栩的書,是你弄的,他丟的東西,也是你這位大盜拿的吧。”宋懷瑾語速很慢,語氣有點調侃。
“我拿了他幾本書,沒有據為己有,扔垃圾桶了。”祁連終于抬起了頭,聲音平靜。一張面無表情的小臉,除了額頭因為吃面而出了細微的汗,再沒有多余的痕跡。
宋懷瑾大跌眼鏡。雖然他隱隱約約能感覺到是祁連的手筆,可沒想到祁連做了這種事居然一點都不心驚肉跳。“他女朋友應該也猜出來是你做的了吧。畢竟她對你做了什么,她很清楚,但你就不怕她在外面說是你做的嗎?”
“猜出來是肯定的。我就是在提醒她,我要以牙還牙。”祁連喝了一口湯,“校規規定每個班的人走后必須鎖門,如果不鎖就一定會被樓管記下來扣班級分和班級成員的量化分,人人有份。昨晚其實我只是氣急敗壞有了這個想法,時間緊迫,也不敢動手。但是沒想到他們班人到底怎么想的,居然真的只是把鎖掛上,沒鎖。”祁連一臉鄙夷地笑了笑,那個笑容很陰冷,不那么友好,讓宋懷瑾皺了皺眉頭。
“因為每天那么冷,拿著鑰匙的人都不愿起那么早,來開門,樓管也只是定時抽查,他們班最后走的人大概是心存僥幸吧,或者一直這么做,沒被記過,屢試不爽。”宋懷瑾分析說。
“但不管怎樣,最后走的人是不會承認自己沒鎖門的。關系到班級分數,沒人敢。程栩的女朋友心里肯定明白,但是她沒法揭穿是我。因為我并不認識她,她也沒有證據,她也很清楚地知道她為什么會確定是我——因為她做過同樣的事,并被我同桌看到。”祁連的聲音越來越低,還帶了點嘲笑。
宋懷瑾聽著聽著都快跪下了。“你真是,又報復了,又氣了一把那女的......高。”
聽著這種奇怪的夸贊,祁連一點也開心不起來。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說實話那天晚上她一直沒緩過來,她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可以做到這個程度的事。
實話說,她并不欣賞自己的行為。可冥冥之中,卻又暗示自己,這么做并不過分。
“以后他倆的事跟我徹底沒關系了。”祁連吃完了最后一口面條,擦了擦嘴。“這幾個星期我不上晚自習了哈,快到藝術節了。鋼琴獨奏的名額有一個,我想參加。”
宋懷瑾點了點頭,“那你加油吧。別輸給高一的就行哈哈哈。”
“一邊子去,肯定不會。”
祁連暗暗咬了咬牙。
藝術節每年一屆。其實就是學校社團和個人每年一屆的文藝演出。藝術節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基本上節目演出人員都出自當年的高二那一屆。高三要靜心學習,極少有人參加。高一可能也有機會參加,但不大可能成為主角。在高一時祁連作為幾場節目的鋼琴伴奏和合唱演員,在藝術節頻頻露臉,已經是件讓大部分同學老師意外的事。而這一年,她高二,她想爭取唯一一個鋼琴獨奏名額,作為一個獨立節目。可是她這屆鋼琴專業的絕不只有她一個,她更是聽音樂組老師說,別的班兩三個人也報了名,為此準備許久,信心滿滿。
祁連看著面前的黑白琴鍵和樂譜。
她也很好奇其他人都用什么作為選拔曲目,但是還保持著最后一絲清高和不屑。這是她近期最喜歡的曲子,在她心里這首曲子和那些尋常用來演奏的膾炙人口的曲目是不同的。
這是我的寶藏,也是我的武器,更是我的驕傲。
她第一次聽到這首曲子,就沉浸在獨特的旋律之中。這首曲子有著陰森的背景、沉重的低音,與那些輝煌光明的頌歌完全不同。明顯是一種彷徨、苦悶心情的寫照,卻又不乏上升的和逐漸開闊的旋律,如同階梯,帶給人希望,卻在走向高處時狠狠斷裂,摔回黑暗之中。
寫的是作者的心緒,卻如同在寫自己。
“那你可要加油了,如果我能回學校看的話就看你的節目哈。”顧明夏的聲音很歡快,聽起來,她今天心情不錯。
“必須選上,必須。”祁連笑聲清脆,臉上卻沒多少高興的表情。
“哎對了,感覺你很看重這個啊。是不是有誰要來看,你格外重視哎。”顧明夏壞笑。
祁連竟然愣了一秒。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表現的那么急切。
有誰要來看呢......
我,心里隱隱約約期待的,是希望誰來看呢?
是他嗎?
很快,她語氣輕松地回答。
“沒,只是積攢上臺經驗罷了。沒什么比這個重要。這是個好機會。”
這是個鍛煉自己上臺的好機會啊——一個讓大家都滿意的答案。
可這也是,讓他看到自己的,好機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