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已無楚留香

我曾經這樣說過:武俠小說,我只讀金庸。當然,說這話時,我已經讀過很多武俠小說,戰前五大家、戰后五大家,還珠樓主白羽鄭證因王度廬臥龍生諸葛青云上官青云古龍梁羽生金庸,各家基本都有涉獵。最后,我定位金庸,其十五部小說大都讀過二十遍以上,對其仰慕敬佩可想而知。


然而,若要我選朋友,我寧可選古龍而不選金庸。金庸能寫出那么豪氣干云的英雄來,想來為人也不會小氣,然而和他做朋友必是有巨大壓力的。金庸也是精于商、精于弈的,我想跟他相處確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除非他對你也欣賞。他心內主見也比較多,有那么點寧折不彎的味道。據說當時因為很多原因,《明報》不采用那種說假話的商業稿子,于是人家就扯掉廣告,金庸毫不理會,堅持自己。他的方法是,"克扣"稿費。林燕妮、亦舒等當時都給明報寫專欄,發現稿費少,就打電話問金庸,金庸電話里說不過這些人,就說,我給你寫信說吧。這一動筆,就被征服了。忘了是林燕妮還是亦舒說的,說只要金庸說我給你寫信說吧,那就完蛋了,因為他的信會完全打動和說服你,你沒法反駁。

而古龍呢,本來就混蛋一個,隨隨便便,但是落拓大方,豪氣干云,無論交友做事,都是率性而為,肝膽相照,三教九流,無所不包,常常呼朋引伴,縱酒狂歌。這種人我是愛的,比如我就愛令狐沖那種隨隨便便的浪蕩子。


左古龍 ?右金庸

林清玄曾在一篇散文里說,那時候他常和古龍喝酒,別人是干杯,他們是干盆——用盆子裝著酒喝。偶爾泡澡抽煙談天,古龍身上全是刀疤,仿佛歲月的腳印。

古龍最大的特點就是兩個:嗜色如食,嗜酒如命。所以古龍寫到處留情的浪子很有味道,寫酒俠也得心應手。但就這么一個貌似混蛋的人,卻被人認為其為人真誠,不拘小節,慷慨豪邁。美酒、佳人和閱讀是他最大的愛好,但最看重的,還是朋友。

古龍原來叫熊耀華,估計愛讀古龍的人都了解。就像愛金庸的人知道他原名查良鏞,愛梁羽生的人知道他原名陳文統。古龍的老爸叫熊飛(熊鵬聲)。據說哈,古龍他爸原來是北平中國大學土木系畢業,曾以筆名"東方客"寫武俠小說。拋棄家庭后與張秀碧同居。若干年后隨高玉樹跨入政壇。晚年自東吳大學(蘇州大學)退休。

這事干得很不爺們兒,拋棄妻子,當然人神共憤,所以古龍與其斷絕關系。古龍不要老爺子熊飛了,就在江湖上吹噓自己是上將熊式輝的兒子。混江湖要名頭,古龍深知!

但古龍骨子里似乎傳承了父親這一點。

不久,熊耀華亦離家出走,獨居于浦城街,一度加入幫派,刀疤累累。高二時(1955),這個叛逆少年在晨光雜志發表小說《從北國到南國》,筆名古龍,開始了他的職業寫作生涯。但有一個傳說,說古龍有一女友叫古鳳,為了搭配,就起名為古龍。就像《神雕俠侶》里小龍女出走,因為楊過姓楊,她的化名便姓柳一樣,楊柳依依嘛。古龍、古鳳,龍鳳情緣,倒也不錯。

1957年秋,古龍進入淡江英專(即淡江大學前身),就讀夜間部英語科。第二年旋即棄學,與舞女鄭月霞(莉莉)同居于臺北縣瑞芳鎮鄭家。為了謀生,他開始從事武俠小說創作。模仿金庸寫作并發表了《孤星傳》、《護花鈴》等十余部小說。

這時候,臺灣武壇以三劍客臥龍生、司馬翎、諸葛青云為尊,古龍特意結交他們,還替他們代筆了幾部。最重要的朋友牛哥(李費蒙)、牛嫂(馮娜妮)也在這段時間認識(后者也是古龍初中、英專的學姊),兄長輩如鄒郎和胡正群也很照顧古龍。

從這些資料可以看出,古龍很有頭腦,加入幫派,一身刀傷之后可以清醒的認識自己,又退出幫派。知道寫作全靠名氣,就靠近名人。"落拓江湖載酒行",曾在刀光血影中討生活。?懂得義氣為先,上結文人雅士,下交販夫走卒,兼及黑白兩道。這為他后來多有幫助。

及至《楚留香傳奇》一出,滿城轟動,身價百倍。于是他又亂七八糟起來了,開電影公司,當然他沒金庸的頭腦,賺不了幾十億,反倒賠了。為了賺錢,小說也常由人代筆,冒充制作泛濫。據說古龍有一項本事,就是別人代筆的文字,如果太差,罵聲四起,他會要回來自己寫,而且不看前面的代筆文字,直接就寫,絕不會發生重復矛盾的事情。這就是我不太喜歡古龍小說的原因,寫作不太認真,使天才減色不少。

古龍生前情歸多處,年輕時與鄭月霞同居,生下非婚長子鄭小龍。后來又迷上舞女葉雪和日本留學生千代子,葉雪是他明媒正娶的第一任妻子,未幾離婚,育有一子。1976年再婚,對象是年輕、單純的梅寶珠。寶龍電影公司即取自夫婦之名。可惜古龍重友情而輕妻兒,不善經營婚姻,幾年后便以離婚告終。晚期女友不計其數。于秀玲是古龍的最后一個女人,陪伴至古龍病逝。

他是真正的江湖浪子,1980年底在北投吟松閣飲宴時遭人砍傷,失血2000cc,又輸入帶有肝炎的血液,從此健康更加惡化,原本"大頭、胖子"的體型嚴重縮減,判若兩人。婚姻的觸礁、電影投資的失利,也造成他心中的苦悶,忘情于酒。

1985年9月21日因肝硬化引起食道瘤大出血,下午六時不治,享年四十八歲。出殯時,王羽、倪匡、林清玄等友人在他的棺材里放了48瓶XO酒陪葬,4000塊臺幣一瓶,林清玄擔心這樣會被盜墓,建議把酒瓶的蓋子打開。有朋友開玩笑,過個幾十年,就是陳年老酒啊。

喬吉為他寫了一副挽聯:

"小李飛刀成絕響,人間不見楚留香"。

最鐘情的事物,最終要了他的命,卻也注定了他只能是浪子的命。

1985年9月,古龍臨終前的最后一個星期,林清玄去看他,他還寫了一幅字給林清玄,"陌上花發可以緩緩醉矣"。

看來,他終于懂得盛開的花兒比酒好,比酒還能醉人,而且是緩醉,不會大醉傷身。然后他又和林清玄講,"我要告訴你一個重要的事情,酒不是好東西。"

從此,小李飛刀成絕響,人間不見楚留香。這樣的人,不知還要多久才會出現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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