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26歲，未婚，一只腳已經(jīng)邁進了大齡剩女的門檻，但我在愛情的路上已經(jīng)是灰心失望了。
今天要去跟相親認識的男生見面。他叫陳可，和我同齡。
算上先前的兩次，今天是我們第三次見面。雖然我們還沒有正式確立關(guān)系，但我們雙方都有繼續(xù)發(fā)展下去的意愿。自從大學(xué)時代那段令我百感交集的戀情結(jié)束以后，時間過去了三年，我再也沒有對任何人動過心，今天要見的陳可是個例外。
其實三年以來，我也陸陸續(xù)續(xù)接受親友的好意，相過好多次親，但我都絲毫提不起興趣。每一次都像完成任務(wù)一樣，匆匆忙忙地趕個趟兒，然后兩個人都心照不宣地各奔東西。偶爾有幾個窮追不舍的，都在我穩(wěn)如泰山的沉默面前敗下陣來。
我之所以對陳可區(qū)別對待，并不是因為他的個人條件多么出眾，我自認為還沒有墮落到要挑揀一個大眾所謂匹配的人來共度余生的地步。我終于重拾勇氣，一方面是因為我真的想放下過去重新開始，另一方面，我的直覺告訴我，陳可和別人不一樣，他的眼神里有讓我心旌搖曳的東西，讓我不由自主地有一種感動、一種珍惜，還有悄然升起的不忍心、不自覺。除了這兩樣，我不得不承認的是，他的眉眼和我那位有過孽緣的前任，有幾分相似。
不過陳可和我的前任又似乎不同。前任高大陽剛，說不上帥氣，但在我看來順眼極了。他喜歡的運動都是激情、猛烈的，比如籃球和網(wǎng)球，他站在身邊，就會讓我很有安全感，他身上蓬勃的荷爾蒙氣息會讓我的心跟著砰砰直跳。陳可卻顯得比較瘦弱和清秀，笑容淡淡的，很溫暖。我想他可能不太熱衷于運動，他說他喜歡登山和打羽毛球，他愛的這兩樣和他的氣質(zhì)一般沉穩(wěn)、和緩，但又透著一股清新、有勁兒的生命活力。
2
今天是周六，我們約在中午見面，先一起在餐廳吃個飯，然后到附近的河畔公園散散步、聊聊天。
我們選定的這家餐廳主打創(chuàng)意菜品，環(huán)境精致典雅，客流量不大，餐桌比較疏散，我們可以不受影響地對話。在到達之前，陳可就通過微信告訴我，他已經(jīng)就坐了，在窗邊。我看到他的時候，他坐在落地玻璃旁很明亮的位置，正在聚精會神地研究菜單。
我對著餐廳門口的反光玻璃，照了照鏡子，整理了一下發(fā)型，仔細地看了看我的臉，眼妝和口紅沒有花，粉底差不多蓋住了雀斑。又快速地掃了一眼全身的裝扮，短袖襯衣和半身裙還算得體，符合我的年紀(jì)，又不顯得張揚，也沒有精心修飾的痕跡。5厘米高跟鞋可以保持我優(yōu)雅的姿態(tài)，而又能輕松地駕馭，不至于限制我走路的速度。今天我背的是一個淺綠色的鏈條小包，跟我淡藍色的牛仔裙相得益彰，都有夏天的味道。
我還是有些緊張的，畢竟我很久沒有如此認真地去面對一個約會場面了，我倒不是害怕跟他沒有善終，即使我們走不到一起也是無關(guān)緊要的，我從不奢求一個結(jié)果，只是我一直以來的矜持和驕傲讓我放不下姿態(tài)。我可以接受他對我沒有感覺，對我失去興趣，但我不能讓自己失態(tài)，保持優(yōu)雅是讓我可以充滿自信、鎮(zhèn)定自若的前提，我不能被輕視，這是我的底線。
3
我走到他對面的那張椅子旁，在坐下之前，我故作輕松地叫了一聲“陳可”，然后臉上堆起了在家里練習(xí)了多遍的笑容，確保自己的表情給人春風(fēng)拂面的感覺。
我把包放在旁邊空余的那張椅子上。雖然這個包不大，但也是中型大小，里面放了錢包、卡包、手機、鑰匙和幾件補妝的小樣，背在肩上還是有些沉重，我不覺地用手揉了揉右肩。
陳可關(guān)切地回應(yīng)了我剛才那聲招呼：“來了，小諾，快請坐。”然后問我有沒有想吃的，讓我看看菜單，我接過來點了一道特色水煮魚，然后告訴他：“其他的你決定吧，千萬別太客氣，夠吃就行。”
其實我很放心，我知道陳可不會俗氣地討好似的點一大桌子菜，他每次都做得恰到好處，既不會顯得小氣，也不會過度慷慨，就和他與人相處的風(fēng)格一樣，讓我感到放松和愉悅。
聽完我這句話，陳可沒有馬上低頭執(zhí)行，而是捧著菜單，對著我笑了一下，不是一個瞬間的微笑，是延長了3秒以上的快樂的笑容，在此期間，他一直以那種讓我最初淪陷的目光凝視著我，也許可以說，我從這個笑容里讀到了深情的意蘊。
在整個用餐的過程中，我們談了許多有趣的話題，他最近在讀的書、他行走過的山河湖海、他眷念的故鄉(xiāng)風(fēng)物，我喜歡的音樂和樂器、我閨蜜的糗事、我熱愛的那片島嶼和我拍下來的那些綠樹繁花。
我喜歡和他漫無目的地談天說地的感覺，時間變得很快，我甚至不想提到任何有關(guān)愛情的東西，我害怕一旦做不了親密無間的愛人，我們就再也不能維持這種推心置腹的友誼，為了讓這份沒有負擔(dān)的感情無限地延續(xù)下去，我竟然有些患得患失。
4
吃完這頓飯，本來約定好由我來付賬，但他還是搶了過去。我沒有爭，我想他總會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等服務(wù)員走后，他不緊不慢地用紙巾擦了擦嘴，仍然帶著那副不容置疑的真誠的笑容，給了我一個答案：“你就滿足我一個心愿，再欠我一筆可以嗎？你欠得越多，我心里越踏實。”
我沒有什么好反對的，我真的愿意欠得更多，這樣我們即使走到山窮水盡，我還可以找個理由約他，然后跟他說：“嘿，我還欠你。”
我看著那雙吸引我的眼睛，它們好像已經(jīng)在我的世界里存在了很久很久，我一直熟悉和擁有它們，從來沒有失去過。
我本來已打算背著包跟他走出去，心里又突然產(chǎn)生了一個小九九。我看了一眼淺綠色的鏈條小包，又看了一眼走了兩步便停下來轉(zhuǎn)身看著我沒有動靜而有點莫名其妙的陳可。他今天穿得很休閑，兩手空空，可能錢包和手機都放在口袋里，他站在那兒高高瘦瘦的，身材挺立，很有風(fēng)度。
我心里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這個想法讓我有惡作劇般的快感。我隱藏起忍俊不禁的笑容，略帶玩笑地叫住了他：“陳可……我不知道可不可以……我想，你能不能幫我拎一下我的包？”
5
關(guān)于拎包這件事，我并不是突發(fā)奇想。我并非有意要這么“作”，我也不是嬌生慣養(yǎng)到連背個包都叫苦叫累的女孩子。我這么做只是因為想到了那個死都不肯給我拎包的前任。
我的前任，典型的有點大男子主義。過去每當(dāng)我跟他撒嬌，含情脈脈地看著他，求他幫我拎一會兒包的時候，他就會警惕地看看周圍，義正言辭地告訴我：“你看學(xué)校里這么多人，我才不要拎女人的包，遇到熟人多不好，還以為我有特殊癖好呢。”
我總是說他找借口：“嘿，我就站在你身邊，別人不會胡思亂想的。”
他也并不否認，口頭上和我東拉西扯，卻還是堅持原來的觀點，總之就是有他的理由，就是不答應(yīng)。最后常常把我弄得苦笑不得，我很想發(fā)火，可是他察覺到我有生氣的傾向，就開始說玩笑話逗我發(fā)笑，讓我笑著笑著就生不起氣來。
后來，他這一招也不太管用了，我雖然不會明確表現(xiàn)出我在生氣，但也會流露出不高興的神色，他對此是有所體會的，即使他百般遮掩也會露出馬腳，他也知道我看出了他的心虛和慌張，所以就漸漸開始妥協(xié)了。
在夜幕降臨時，校園里路上行人比較稀少，或互相不大看得清楚的時候，他會愿意幫我拎一會兒包。
有時候我會背一個略微大一點的包，里面可能裝著幾本書或雨傘之類，他會心疼我背得太重、太辛苦，在合適的時候，不會被人注意的時候，他就主動幫我拎一會兒，但也只是一段兒時間。
在其他地方，離學(xué)校比較遠的時候，他也無所謂身邊的人看見，因為都不認識，他愿意幫我把包拎在手上，或者干脆兩個手臂抱住放在胸前。
他甚至有更絕的一招。我們見面或出去玩的時候，他背一個大書包，里面幾乎是空的。他背這個包只有一個純粹的意義，那就是容量足夠大，大到可以把我的包放進去，這樣我就不會纏著他讓他幫我拎包了，也沒有人會在背后說：“看，他拎了一個女人的包。”
那個為了我藏起他的尊嚴(yán)和倔強，終究在愛和包容里俯首稱臣的男人，最后還是沒有抵擋住歲月的風(fēng)霜雨雪，在我們畢業(yè)時精疲力竭的爭吵和委曲求全的認命中，選擇了離開和放手。
6
當(dāng)我提出了那個無理要求之后，我等待著陳可的反應(yīng)。
陳可顯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出乎意料地愣了兩秒。我知道這么做挺冒險的，畢竟我們認識了還不久，總共加上今天才見過三次面，但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是對陳可有信心，雖然我不確定他的反應(yīng)，也不敢保證會出現(xiàn)什么后果，但我無意識的就是堅信，可能會有點兒尷尬，但無論如何這個場面不至于是難堪的。大不了我們做不成情侶，我本就是個隨遇而安的人。
事實證明，我的信心不是空穴來風(fēng)。不愧是沉著冷靜的陳可，他很快就鎮(zhèn)定過來了，他的表情看起來波瀾不驚，好像這個小插曲是個司空見慣的事情。
他神情自若又帶著幾分欣喜地走過來，一只手已經(jīng)放在了淺綠色鏈條小包的提手上。他的身體跟我挨得很近，他面向著我，所以這個距離并不會像公交車上人們擁擠地站在一起那樣讓人不為所動，而是有一種很具體的、讓人意亂情迷的恐慌，但又不容拒絕，甚至充滿誘惑，讓人渴望沉浸其中。
他沒有馬上說話，我們的距離近到可以清晰地感受彼此的氣息，就這樣沉默了一會兒。我相信是很短暫的，可于我而言，卻又是那么漫長。我一邊忐忑，一邊卻又享受著這個漫長的過程。
陳可依然面帶笑容，這笑容竟有種深不可測的感覺，像一個謎。他低下頭，湊到我的耳邊，低聲地跟我說：“那么，我們可以談條件嗎？我的一只手用來拎包，另一只手用來牽你的手，可以嗎？”
不知道是天氣太熱，還是他的氣息烘烤著我，我覺得臉上有點發(fā)燙。我鼓起勇氣直視著他的目光，仔細地瞧了瞧他的眉眼，他的眼睛里依然有一種足夠真誠的深情，雖然我還不敢肯定這是不是愛，但我完全不懷疑它的真實性，毫無偽裝的姿態(tài)。
雖然他的臉恍惚與我的前任相似，卻又突然顯現(xiàn)了一些不同。他的溫柔和遷就，是前任所沒有的。但此時此刻，這種不同并不會讓我感到失望。經(jīng)歷了那段孽緣的洗禮，我記得自己從多么刻骨的陣痛中清醒過來，現(xiàn)在的我更需要一份關(guān)愛和照顧，一份令人沉醉不醒的幸福，而不是那份年少沖動的執(zhí)著和念念不忘。
我強忍著心跳的狂躁，嬉笑地看著他的眼睛說：“不，那可不行。”然后扔下我的包給他，輕快地向前跑開了。
他拎起我的包，也不生氣，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臉上是假裝無可奈何而又寵溺順從的笑容。
那天散步，他繼續(xù)旁若無人地幫我拎著包，而我毫不經(jīng)意地牽了他的另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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