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汕人太多了,多得象水缸里的水,溢了出來,部分流向國內,部分流向世界,據說各占三分之一。
出走的人多了,空村落就多了。踏足其間,雜草叢生。古井或干枯,或惡臭。墻體久經風雨,在屋檐的作用下,由下向上呈墨黑、黛綠、淺灰漸變著。偶爾脫落的皮膚,使其斑駁著。
村落里,動物比人多,有墻角的大蜘蛛,排水溝成群的老鼠,亂竄的野狗;有鳥窩、蜂窩、蟲窩;蒼蠅滿天飛舞著,蚊子嗡嗡喧鬧著。動物最大的天敵還是人,人少了動物便活躍了。
人是最大的風景線,人多了,便繁華了,繁華的都市住滿了人。荒蕪的村落把人弄丟了,丟在城市的鋼筋水泥結構中,都同質化了,傳統宅居文化慢慢湮滅中。
我夢想著,在我羽翼漸豐之后,我能妙手回春,恢復它,改造它,弘揚本原文化,固守美好家園。
我構思著,把舊村落改造成集旅居、養生、休閑于一體的客棧。這構思己經不算新穎,全國各地遍布,但在潮汕地區,卻是難得一見。
客棧規模不求大,五官俱全便可。地點遠離城市,交通方便,最好接近旅游區。
改裝主體及格局盡量保持原狀,墻體刮白色,白得像雪一樣。遠離了賓館酒店的繁復,紅瓦藍檐,琉璃裝點。
“厝角頭”是潮汕民居最為重要的特征,請精工畫師,以藝術的態度來顯示它,金碧而不庸俗、淡雅而有韻味。旅客可以一邊呼吸著新鮮的空氣,一邊端詳上面各種形態的動物,不同朝代的古人物,欣賞著梅蘭竹菊,參透人間萬象。
水泥小巷上走過太多的人了,豬在上面拱著,貓狗追逐踩踏著,雞鴨跳躍著。走著、拱著、踏著、跳著,水泥逐漸消失了,歲月的沉淀下,腳印越顯清淅了。水泥巷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
小巷采用粗石板覆蓋之,合適的地方輔以鵝卵石,二十步之間筑一小花池,種上三五根翠竹,一棵小灌木,造型盆境。花是一定要的,大紅的、淡藍的,嫩白的。邊角地方用實木條,搭一木架,爬滿著翠綠的蔓藤。漫步其間,有淡淡的花香,有柔和的陽光,有啾啾鳥語。
潮汕宅居平房,常規為十一間,或十三間為一排,第一道門為開放式,潮汕話稱:“過水”,作廚房、衛生間之用。里間二十多平方,作客廳、臥室之用,上面鋪一小樓,置放雜物。在以后的裝修方面,盡量原汁原味,適當植入一些酒店的奢華原素,讓旅客有家的感覺又有客居的感受。
小時候,夕陽西下,小巷里布滿飯桌,這邊的鍋鼎聲響著,那邊的菜已在桌上,你剛鏟上來的菜,我饞著夾一口。巷頭的走到巷尾喝口湯,不夠飯的嚷叫著誰家有飯。笑聲從巷頭飄起,一桌桌跳到巷尾。中間講著故事的,將情節向兩邊擴散,高潮處,掌聲如雷。雞挨家蹭米粒,狗叼著哪家的骨頭四處穿梭,竹籠里的鵝呱呱伴奏著,沒有冷場的時候。
我的客棧將極力恢復鄰居的這種故事,小巷能否再展喧嘩,人與人能否和諧如昔,我向往并努力著。城市里,大門關著,小門也鎖著,動物都不叫了,汽車機器喧囂著。人都冷漠了。
客棧旁邊的一大片地,象開心農場一樣,分割成一塊塊四方形,每個四方形九壟菜地,搭一童話風格草棚,上架小風車,一個小小的狗窩養著一條狗。我的旅客可以調戲我的狗,可以撥弄我的菜。
旅游,就是人在一個厭倦的地方,走到另一個別人厭倦的地方。城市里的人,我的客棧很多你沒有的。
酒店里有堂皇的大堂,村寨入門處便是宗祠,這就是客棧的大堂了。這需要花很大功夫來裝點,雕梁畫棟,墨綠琉璃瓦,木雕金漆,嵌瓷藝術,突出輝煌氣派,擯棄土豪氣質,濃縮出潮汕精致文化。傳統潮汕宗祠在裝飾工藝方面,可以媲美于故時皇宮。
廳堂擺設明清風格實木沙發,后置兩個立式紅燈籠,擺設桌陳放價格高昂的盆景樹。古裝扮相的店小二來回穿梭,裨女服飾的服務員含笑站立于服務臺。收銀臺的帳房先生必須留著羊胡子,戴一圓框眼鏡,結賬時,鏡框移至鼻尖,沒有隔著鏡片的眼神會誠摯些,旅客的腰包才掏得舒心。
客棧里各個角落飄揚著潮曲小調,墻壁上掛著蓑衣、糞箕、竹笠,角落擺著石磨、旋桶、風柜、豬槽。仿真花豬拱著花池,仿真雞鴨三五成群,仿真貓狗嬉戲著。一個大水牛悠閑地半張著嘴,彎彎的牛角掛著盛滿瓜果的竹籃,紅頭船在門樓外的池塘靜思著。
我希望我的旅客有很多的華僑,“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他們蹣跚的腳步停留在豬圈前,發抖的手撫摸著離家里時的石獅,顫動的嘴唇吮吸著故時的茗茶,他們哽咽著向某個故人打個招呼。某個已逝潮劇名角飄起的唱腔,振蕩著他們澎湃的胸膛。
他們坐在兒時離家的井沿口,一滴清淚砸向井底,蕩起一個漣漪。白發老人顫抖著摘下眼鏡,擦一擦眼角,長嘆著。這里,有他們的前半生,他們魂牽夢掛的故土之戀。“紅頭船近,紅頭船遠,心里有個岸,牽掛到永遠。”
潮汕村寨前必有一池塘,也許有關風水,也有其實際作用。小時候,那時的天是藍的,山是青的,水是綠的,朝霧朦朧之際,池塘邊便熱鬧了。三個女人一臺戲,很多個女人湊成幾臺戲,論各家長短便是重頭戲。衣服的拍打聲,濺水聲,嬉鬧聲飄到每個早耕農夫身上,多嘴的咕噥了一句,便惹來一片尖厲的回應,有時,女人是惹不得的。
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池塘邊,柳枝條,這有如生命相連。池塘邊栽上柳樹是必需的。堤壩改造不能庸俗地壘砌石籬,打好寬實的土壩,撒下草籽,草長出來了,長短不一地垂在水里,大小不一的魚便爭先嬉戲之。
池塘邊大樹下,置放幾套船木茶臺,旅客泡著功夫茶,耳邊飄著潮曲,眼珠里倒映著睡蓮、垂柳、魚群,一幅水墨畫躍然浮現。
池塘里的紅頭船是風景,船上的人是風景,船上的人看到的柳樹是風景,柳樹下面的你也是風景,有情懷的人,處處是風景。
客棧的燈亮起來了,我的收費將非常低廉,夢想實現了,錢夠用就行了,我的風景就是人,人多了,我的世界就繁華了。
我會經常拿個靠背椅坐在門樓前,曬著暖暖的陽光,點一根煙,窺探著來來往往的旅客,我會洞悉每一個人,一個人的一生都充滿故事,我以他們的故事來豐富我的愜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