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理解伯格曼的電影,是有門檻的。最起碼,必須對《圣經》非常了解,如果不熟悉《圣經》以及以《圣經》為代表的一系列西方文化體系,便不太可能看懂他的電影。
對一個普通的中國觀眾來說,他的電影是過于晦澀了。我看第一遍《第七封印》的時候,可以說完全沒有看懂。
直到我去查了相關資料,第二遍一格一格地慢慢推進,并做好筆記,這才稍微了解了導演想要表達的東西。
給我感觸最深的是,《第七封印》分明就是一部文學作品,幾乎每一句臺詞,都具有文學語言的深邃和雋永。
關于女人,喬恩說:“有女人是地獄,沒有女人也是地獄。”這是針對鐵匠有個水性楊花的妻子而說的。雖然調子頗為悲觀,也有些歧視女性的意味,但這句簡約凝練的話,也道出了一個人類永恒的精神困境。和錢鐘書《圍城》主題:“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進來”有異曲同工之妙。我們可以把這句話擴大到任何方面:有工作是地獄,沒有工作也是地獄。有錢是地獄,沒有錢也是地獄……人類猶如困獸,不是困在這個網里,就是掉入那個網里,這是人類永遠的宿命。
教堂的畫師說:“一個頭骨遠比通奸更有吸引力。”頭骨代表著瘟疫、死亡和末日。在世界末日面前,連平素最吸引人的情愛也必須讓道。而如何面對世界末日,正是本片探討的話題。
《第七封印》的歷史背景是中世紀席卷歐洲導致半數人喪命的黑死病泛濫時期,人們把瘟疫解釋為上帝施行的懲罰,并因恐懼而把它上升為“世界末日”。
面對末日,每個人都或多或少變得瘋狂。
最虔誠的信徒,為了得到救贖,不惜自我鞭打、自我懲罰,他們衣衫襤褸,背著沉重的十字架,抬著受難的耶穌像和小棺材,拖著疲乏、傷痕累累的身子,腳步踉蹌,時不時往自己裸露的胸膛抽一鞭或互相抽打,從一處流浪到另一處,每到一處,身披黑袍的教士都要在人群中大聲叫囂:“上帝讓懲罰降臨到我們身上,所有人都會死,所有人都有罪。”于是,一時間哀鴻遍野,活生生成就一幅人間地獄圖。
有人則找來替罪羔羊。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被說成是魔鬼附體,帶來了瘟疫,在教士的唆使下,她被士兵們捆綁著,在半夜被送上了死刑架,被綁縛的姿勢,儼然另一個受難的基督。
參加過十字軍東征的騎士布萊克則嚴肅地質疑著上帝,提出自己要的“不是承諾,而是真理”,他需要“面對面地和上帝對話。”他不想要“像一個躲在黑暗中的愛人,無論你怎樣呼喚,都不會出現”的虛幻的上帝,他懷疑上帝的實質不過是“我們必須構筑一個對抗恐懼的偶像,而那個偶像我們稱之為上帝。”所以他得出結論:“信仰是沉重的負擔。”當他和演員夫婦一起分享野草莓和新鮮牛奶時,他甚至擺脫了關于上帝的思考,認為“所有這些都變的虛幻了,忽然變得無關緊要。”但在最后死神來取他的性命時,他還是不由自由地向上帝禱告。盡管布萊克認識到上帝的虛幻、信仰的沉重,但信仰作為精神慰藉,卻也是他能夠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同于多愁善感的主人,仆人喬恩要快活得多。在他看來“無論天堂還是地獄,都是無關緊要、無意義的。”---他干脆拋棄了一切信仰,而且看出“每個人都是荒謬的,甚至他自己。”他的超脫性使他比主人更為出彩,一路行俠仗義、打抱不平,面對死神時,也比主人更為鎮定自若。
與自我懲罰型相反的一類人,是及時行樂者。包括鐵匠紅杏出墻的妻子,還有酒館里喝酒起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群眾。
還有一類人是褻瀆上帝的。如瑞沃,趁著混亂,大發死人財,恃強凌弱。
影片中沒有末世情懷,照常過日子的,大概只有那對演員夫婦約瑟夫和米亞了,他們簡單、質樸、快樂,一如既往地歌頌上帝:“一只鴿子棲息在盛夏的百合上,他唱著贊美上帝的美妙歌曲,天堂如此的歡喜…….”
酒館里的人們在描述著審判的黃昏:“天使降臨,墳墓敞開。那真是可怕的景象。”
但演員夫婦、騎士、騎士的仆人、被仆人救下的女孩,卻度過了一個“祥和的黃昏”。約瑟夫彈奏優美的琴弦,米亞悠閑地躺在草地上,騎士吃著野草莓,喝著牛奶,仆人與女孩互相依偎。
演員夫婦的生活態度告訴我們:任何時候,都不要失去對生活的信心,畢竟生活還是美好的。
同樣是信仰,為什么在騎士看來如此沉重,而在約瑟夫看來,卻很輕盈呢?約瑟夫說過一句很關鍵的臺詞,因為他“不需要圣母救贖。”有點“心地坦蕩天地寬”的意味,他做人本分樂觀,用表演給你們帶來歡笑,對人無害而有益。而騎士那場歷經十年的十字軍東征,卻充滿了殺戮、掠奪和罪孽,還是以“上帝的名義”,口號的崇高與實際行為的骯臟,使得他的信仰搖搖欲墜。
影片結尾,朝陽中,約瑟夫和米亞神采奕奕,宛如重生,而其他人卻都被死神帶走了。快樂的人,連死神都會遠離!
作者: 楊春艷,在清冷中升華,在孤獨中沉思,我手寫我心,哪管世間繁華。個人原創公眾號:楊春艷的番茄園(ID: cara990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