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南方的天是濕冷的,從腳底心一點一點的往上鉆,凍到骨子里像是得了風寒。晚上六點不到,天已經全黑了,我和南方在昏昏暗暗的路邊慢慢走著,風呼啦呼啦的往衣領里灌,感覺整個人都是浸在冰水里,我們已經有兩年沒見了,大學畢業后她去了外省,而我選擇留在這里,之后我們少有見面的機會。
我們聊起大學時候那個謝頂的語文老師,總是喜歡把左邊的頭發留長往右邊梳,企圖把中間那塊反光的地方遮掉,但實際卻是在做無用功,第一回見他班上的同學就笑得夠嗆。有回班里一個愛鬧的同學課間休息的時候,趁老師伏在講臺上閉目休息,偷偷把他的長發撥順了,老師醒來時迷迷糊糊發現那稀疏的幾綹頭發零零散散垂在肩頭,正要伸手將頭發撥回去,見擦得干凈的黑板隱隱映出他光亮的頭頂,便是氣得跳腳,后來那位同學被罰寫了三千字的檢討,勒令第二天早上交到他辦公室。
說到這南方拍著手大笑:“你記不記得那時候程嘉燁寫不出三千字,哭爹喊娘求著陸北方替他寫......”聲音戛然而止。陸北方,這是近幾年來,我第一次從南方的嘴里聽見這個名字。
我小心翼翼的抬頭去看南方,原本張揚起來的笑意消失得完全。南方的臉頰上有一對很深的酒窩,平時不笑只輕輕抿著嘴巴,也會有淺淺的窩掛在嘴角,看起來討喜極了,所以南方在學校里人緣不錯,都說她是愛笑的娃娃。可這時我仔細的去看她的臉,卻是連一點點的凹陷都沒有,不由在心里嘆了口氣,都這么久了,南方還是很介意。
過了會兒,南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說他現在還記不記得我?”我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我想說記得,又怕她暗自再生出不必要的期盼,那南方這兩年的遠走他鄉又有什么意義?可也怕我說不記得,會將她好不容易提起來的勇氣全部打碎得七零八落,若她再次背上那個沉重的殼去逃避,我將難以原諒自己。好在,南方也不似要等我的答案,自顧自談起了其他,但我似乎看見,她的眼角泛著些許淚意。
二
似乎每個人的身邊都會出現一個異常優秀的人,他哪哪都比你好,學習成績比你好,長相比你好,運動比你好,人緣比你好,就連檢討書也寫得比你好。陸北方對我們來說,就是一個這樣的存在。
大一剛入學,學校組織了一個合唱比賽,要求每班全體學生都要參加,那時候剛入學,大部分學生積極性很高,南方是班里的文娛委員,負責帶領大家一起練歌。比賽前一晚大伙兒提議一起再練幾次培養默契,吃了晚飯便到了教室候著,可過了約定時間半個多小時也沒看見陸北方寢室的人來,打電話也沒人接,派了人去寢室找,也沒見著半個人影。
南方有些著急,她是這次比賽的班級負責人,因著本次比賽還邀請了幾位分量較重的領導,輔導員千叮嚀萬囑咐不能出了岔子,可偏偏他們剛剛換了編曲,現在熟練程度還跟不上,南方讓其他人先練著,拉著我就要去找陸北方他們。
聽班里其他男生說,陸北方他們寢室經常去一家叫“智取”的網咖聯機打游戲,我們便帶著碰碰運氣的心情去那兒找。南方邊走邊跟著我抱怨:“打游戲的男生真是半點時間觀念也沒有,上回我哥在家,鍋里還熬著湯呢,喊他看著點我出個門買點作料,他倒好,嘴里應承著倒是快,我回去的時候發現鍋里都要燒干了。”我笑笑,勸她別太生氣,但我聽南方的語氣對陸北方卻是真的不滿。
才到了智取的樓下便聽見一陣喧嘩,似乎是有人在上邊鬧起來了。我們正猶豫著要不要繼續上去,便聽見“嘭”的一聲,伴隨著一句怒罵:“陸北方你別給臉不要臉!”我和南方匆忙對視了一眼,心道不好,便往樓上跑去。到了門口,就見兩伙人糾纏在一起你一拳我一腳,周圍一圈看熱鬧的人,卻沒有一個上去阻攔,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南方氣得不輕,見著陸北方便沖上去要阻攔,我來不及阻攔,她呼啦的人就沖到了最前面,從后方惦著腳扯著陸北方的衣領就要往外拖。可雙方斗得正厲害,哪停的下來,對方看見陸北方被人絆住,抬腳就往他的腹部狠踹一腳,直踢得陸北方直不起腰。南方嚇壞了,愣愣的站在原地,跑也不是繼續也不是。
后來陸北方在程嘉燁的掩護下直起身子,轉身便一把將南方往我懷里推來,吼了她一句:“滾!”便又加入了戰局。緊接著就要警察趕到,不知是誰報的警,但警察總算姍姍來遲。鬧事的人連帶著我和南方都被帶回了警察局。我們才在椅子上坐好,便聽見陸北方的聲音,低沉卻很好聽:“不關那倆女生的事。”他盯著帶隊的警察,沒有了剛才的玩世不恭,一副極為認真的樣子,我腦子突然便想到,原來真的如那些女生說的,陸北方挺帥的。
晚上十一點,我們從警察局出來,南方拉著我的手,輕輕附在我耳邊說:“阿枝,你覺不覺得陸北方人其實挺不錯的?”
三
陸北方他們是第二天被老師保出來的,狠狠的批評了一通。學校只需要他們在比賽結束之后每人交一份檢討書承認錯誤,我和南方都很奇怪,怎么打群架處罰卻這么輕,后來我才知道,陸北方的父親,就是那學校邀請來觀看比賽的幾位地位較高的領導中的一位。
比賽結束后當場便宣讀了成績,我們班雖未名列前茅,卻也排了個中上,大伙都挺開心的,便說要一起找個地方慶祝一下,畢竟這是我們班拿下的第一個獎。我們選了個環境挺好的飯莊,才一進包間,南方就迫不及待地拉著我坐到了陸北方的身邊。
程嘉燁看著我們一屁股坐下便開始揮著手叫嚷:“你們女生到那邊去,這桌可是要拼酒的,去去去。”南方一巴掌就往程嘉燁不停煽動的手打了下去,斜斜的瞪了他一眼,微微挺了下胸脯不服氣的說:“誰說女生就不能拼酒的,你小心點別被我喝趴下!”我在桌下拉了拉南方的衣袖,避開其他人的目光勸她不要鬧,她沖我擺了擺手,說沒事,她酒量好。
最后令我難以置信的是,程嘉燁居然真的被南方喝趴下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服氣的原因,酒才被服務業端上來南方就扯著程嘉燁喝,連一邊坐著的陸北方都忍不住側目。服務生端上來一碗湯,離我有些遠,便叫陸北方給南方舀了一碗,他給南方遞過去,淡著眉目說:“女孩子別喝那么多酒。”南方便笑瞇瞇的接過來,小口小口的抿著喝掉了,之后一整個晚上,就真的再也沒喝過一滴酒。
之前和程嘉燁這么拼,再好的酒量也有些醉意,眼看著南方要鬧起來,我只能哄著她先回寢室。我扶著南方慢悠悠的往外走,碰見了從衛生間里出來的陸北方。南方跟他打了聲招呼,仰著臉問陸北方:“hi,陸北方,很晚了我們一起回去吧。”
陸北方木著臉沒有說話,我站在旁邊感覺有些微微的尷尬,而南方卻似未覺,依然笑著看他,等著回答,我剛想說算了吧,便聽見陸北方語氣偏冷淡:“不了,同學你先回去吧。”
其實陸北方的表現已經很明顯了,他叫南方同學,疏離而禮貌,可南方卻一點也不介意,照樣笑著點頭。我后來總在想,如果當時我狠狠心點破這些,讓南方保持清醒,或許南方也不會越陷越深到固執不悔的地步了吧。
四
南方喜歡陸北方已經明目張膽到連隔壁班不認識的學生也都知道,新聞系一班有個叫南方的女生狂追陸北方,甚至有人在背后議論南方死皮賴臉恬不知恥。南方并不理會,也確實是一副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架勢。
最近都是陰雨天氣,動不動就是一場雨,風刮的也大,每回經過宿舍拐角的樓梯口總會感覺稍站不穩就得被吹走。南方親戚造訪疼得厲害,躺在床上扯著被角起不來,我便替她請了兩天假在寢室里休息。
正巧課間輔導員下班巡視,我便跟他說了拿請假條,被班里的同學聽見,便有好事的學生湊到陸北方的身邊,開著玩笑對他說:“咱們文娛委員好像生病了呢,連課都上不了了在請假喲,有沒有什么表示?”一臉的挪掖。
我不禁也抬頭朝陸北方望去,看見他眉頭輕輕皺了一下,似是有些不耐煩,將身子轉了個方向,說:“關我什么事。”班里其他人仿佛都聽見了笑話,我聽見有個尖銳的女聲說:“也就南方不要臉了吧。”
我回寢室時給南方打了飯菜,她扒拉在床邊看我把飯菜擺好,問我,陸北方今天都干什么了。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他的那句“關我什么事”,可看著南方充滿希冀的眼睛,我又開不了口,只能低頭避開,說:“還能怎么樣,就上課唄,安安靜靜的。”
我一直認為,在一段感情中,先上心的那個人一定會是最吃虧的,何況,他們其中一方連心都沒放在另一方身上一絲一毫。所以我很不看好南方,我勸她放棄,陸北方對她根本就沒有感覺,南方依然笑嘻嘻的,反過來試圖說服我,事在人為。我沒法子,便只能叮囑她好好休息,收拾了下東西就出門上課了。
等我傍晚提著晚飯回到寢室,發現南方不知道跑哪去了。
后來我才知道南方去找陸北方了,另兩個室友以為南方窩在被子底下睡覺,就談起了早上的小插曲,終究還是被南方知道了,南方便拖著難受的身軀去找陸北方,想正正式式的告白。南方說,他或許是因為她沒有正式的表達過對他的感情,所以他才會這樣說,他是害羞。可南方忘了,陸北方這樣性格這樣家境的男生,怎么會害羞呢,怎么會怯懦呢?他喜歡誰,應該會立馬就主動去追的吧?
南方那天晚上是被程嘉燁送回來的,頭發都被雨水打濕了。南方在男生宿舍樓下等了陸北方三個小時,風直往面上刮,迷住她的眼睛,通紅一片。她打電話給陸北方,說有事想當面和他說,讓他下來一趟,可陸北方一句話沒說,就把電話掛了。南方性子執拗,就真的在樓下一直等。
程嘉燁看不下去,將正在打游戲的陸北方的耳機一把摘下來,說:“你下去看看吧,人女孩子在樓下等好久了,天又冷,真凍出什么毛病就不好了。”
陸北方抬頭看了他一眼,伸手把耳機拿回來,輕輕的扣弄著耳機上的花紋,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不喜歡她,如果我現在下去,她就更不會死心了,你去跟她講吧。”陸北方之前就明確告訴過南方,他們不合適,南方保持沉默,卻仍堅持。
當天夜里南方就起了高燒,我們連夜將她送去醫院,我第一次見她哭,眼淚放肆的流了一臉。她扯著我的袖子,無辜又很無助的問我:“陸北方怎么就是不喜歡我呢?是不是我不夠好?”我撫弄著南方的長發,真是個傻姑娘,喜歡這件事情本身就是很懸乎的事,你喜歡的人不一定是喜歡你的人,這是科學也無法解釋得清的,如果喜歡可以選擇,這世界就不會有那么多悲傷離別的故事,況且,一個人喜不喜歡你跟你好不好真的沒有半點關系。
后來南方總結那幾年的自己,被鬼迷了心竅執迷不悟,但她還是不后悔。
五
后來南方是有消停過一段時間。大三課少,再加上陸北方有意避著,他倆碰上的機會越來越少,南方也越來越少提到陸北方,我不覺暗自舒了口氣,我以為她已經在慢慢放下了。
五月份的時候,天氣開始慢慢變熱,不少愛美的女生迫不及待的將壓了好久的短裙翻出來換上,南方也不例外。那天她生日,我們寢室合伙給她買了條不便宜的裙子,她淺淺的笑著說,幸好在大學里遇到了我們,可說著說著,她似乎有點難過,她臉上泛著很淡很淡的酒窩,臉頰上微微陷下去一小塊。我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也沒人敢問。
晚上約好幾個班里相熟的人一起慶生,南方叫上了程嘉燁,讓他把室友也叫上,我們都明白她的意思,程嘉燁臨出門的時候還特地喊了陸北方,他卻只翻了個身繼續睡,連句生日快樂也沒讓帶到。南方給他打了個電話,陸北方語氣煩躁的問南方:“你到底有什么事?”
南方說:“我想聽你說生日快樂。”言語間的懇切那么明顯。電話那頭的陸北方頓了頓,匆匆說了一遍生日快樂便要掛電話,南方急忙喊他:“陸北方!”
“說。”言簡意賅。
“你能過來嗎?”再然后,陸北方就把電話掛了。
一直等到十點,南方才遲遲的切蛋糕,她站在燈光底下,將蓋子緩緩掀開,說:“開始吧,我們不等了。”她臉上還掛著笑,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笑得很勉強,我們迎合著嬉鬧,盡量讓她的生日開心些,然后有人將燈關上,唱起了生日歌,但我聽見,不知道是哪個方向,輕輕抽泣了一下。
南方許了三個愿望,第一個愿望是希望父母健康快樂,十年如一日相愛,第二個是親朋友好互助,可以打打鬧鬧到老,而第三個她藏在心里,沒有說給我們聽,可我或許知道,她的第三個愿望關于什么,我看著她輕輕抖動的睫毛,希望她可以過得快樂些。
很久以后南方告訴我,其實那天她第三個愿望根本沒許,她想過希望自己喜歡的人可以變成珍惜自己的人,可她發現,就算是假想的愿望似乎都帶點不切實際的味道,她又想,或許可以希望忘記陸北方,可最后南方還是不舍得,那畢竟是她喜歡了多少個日日夜夜的人啊。所以最后,南方閉著眼睛,雙手交握放在胸前,嘴角掛著一絲絲笑意,心里卻什么也沒想。
然后,便是匆忙著找實習單位的大四。
六
南方的姐姐給她介紹了個青年才俊,長相好,性格也不錯,他會在南方的樓下耐心的等待她梳妝打扮,也會因為南方的一通電話連夜給她送想吃的宵夜。南方開始和他不溫不火的相處著,偶爾會一起去看場電影吃個飯。
程嘉燁聽說后感慨不已:“我還以為南方會吊死在陸北方這棵樹上呢,不過這樣也好,陸北方不適合南方。”可是在我們都以為南方徹底放棄另覓良人的時候,她又再次出人意料,她跑到陸北方的城市去找他了。
我午睡起來,看見手機里靜靜的躺著一條短訊,來自南方:我決定再試一次。
放下手機,我走到外間倒水喝,倚在門框上想,南方真的是我見過最執著最勇敢的女生,一個人的喜歡能持續多久呢?以前我也有過很喜歡的人,分開的時候要死要活,后來時間久了,就慢慢沒感覺了,我的生活不斷出現新的人新的事,對往事的印象倒是漸漸淡了。能持續多久,我是沒想明白,但我隱約能感覺到,南方的喜歡,會持續很久很久。
我回到房間拿起手機,給南方回了條信息:成功與否,你都還有自己的生活。南方是個聰明的姑娘,我相信她會懂。
我向程嘉燁說到這事,他也半天沒反應過來,終還是嘆了口氣,說:“南方真傻。”我卻并不認同,南方并不是傻,她只是很用心的去喜歡一個人,她在很努力的去付出、去追求,只可惜她愛錯了人。
第二天南方就回來了,她約我出來見一面。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她要離開了。在那一瞬間,我幾乎是以為陸北方終于看見了南方的好,接受了南方,所以南方要去陸北方的城市繼續追隨他了。但很快,我知道并不是這樣,南方摘下了戴著的墨鏡,眼睛紅腫,一看就是哭了很久,她瞪大了眼睛看著我,強撐的樣子讓人心疼。她并不在意我吃驚的樣子,繼續說道:“我打算去外省打拼打拼,活了那么久了外面的世界還從來沒認真看過,怪沒意思的是不是?”
我動了動嘴唇,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南方說:“阿枝,你知道嗎,昨天陸北方看見我的時候可驚訝了,第一個反應就是轉身往回走,他走得好快,我跑了好久才追上呢,他叫我不要再纏著他了,他說我就像一塊狗皮膏藥似的怎么甩也甩不掉,他說我給他帶來了很多困擾,他還說不論我怎么做他都不會對我有感覺,他讓我走。”說完,氛圍就安靜下來了。
我攪拌著杯里的奶茶,聽著勺子碰撞到杯子上的清脆響聲,抬頭問南方:“那你之前相處的那個男生呢?”
“喜歡一個人就要全心全意,我心里有陸北方,自然是接受不了他的。”南方扭頭看著窗外,我卻找不到她視線的落點。
七
我和程嘉燁結婚的時候,猶豫著要怎么跟南方說,我希望她來,也希望她不來,程嘉燁說我優柔寡斷:“不論是怎樣,都該她自己選,面不面對,也是她的決定。”于是我給南方寄了一張喜帖,收到她答應的回復后,我告訴她,陸北方是伴郎。對話框就沉寂了下去,臨睡前,我才看見南方的消息:很抱歉啊阿枝,我剛剛接到一個case,那段時間工作上忙得厲害,可能脫不開身去你的婚禮了。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想問問程嘉燁,能不能換個伴郎,可婚禮就在三日后,伴郎服也做好了。
婚禮前一天,我接到南方的電話,我可以聽見那頭吵雜的聲響,她說:“我現在在青城,來接我吧。”我匆匆的趕過去,南方比以前瘦了很多,她背對著我站在站牌下,陰冷的天空將她襯得有些蕭瑟,我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南方回頭,臉上帶著熟悉的酒窩。
我和南方到處走,都是一些我們以前經常去的地方,猝不及防聊到了陸北方,我一字一頓的問她:“你真的還喜歡陸北方?”
她很認真的想了下:“我不知道,我現在有合適的對象,很不錯,很照顧我,我也在考慮和他深入發展,但如果問我誰曾經最觸及我內心,那一定是陸北方。”
最后我把南方送到了酒店,我轉身欲走,她喊住我:“阿枝,陸北方......他還是一個人嗎?”我回頭望向她,竟看見她眼中還有希冀,我不明白,是多深的喜歡才能將一個人念念不忘到如今?哪怕那人傷她、嫌她、煩她也幾年如一日地眷戀?
她望著我,眼睛一下也沒眨,我輕聲說:“陸北方上個月已經訂婚了。”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個人眼底的光可以熄滅得那么迅速徹底,就像一團燃燒得旺盛的火苗,頃刻間被瓢潑大雨澆熄,南方的眼睛像幽深的湖,我甚至不敢與她對視。
良久,我才聽見她的聲音,若有似無的嘆息:“這樣啊。”
八
婚禮上敬酒,路過南方那桌,她笑嘻嘻的祝我們新婚快樂百年好合,然后淺淺地抿了一口杯中酒,程嘉燁瞪大著眼睛看她:“不是吧你,當初那把我喝趴下了的氣勢哪去了,你不是南方吧?說,你誰冒充的啊?”
我搗了他一下,正要說話,便聽見南方話中帶笑:“女孩子嘛,還是不要喝那么多酒的好。”我恍惚記起哪場聚會上,有誰也說過類似的一句話,然后她彎著眼睛朝著我們身后舉了下酒杯,輕聲說:“好久不見了,陸北方。”
我半側過身,看見陸北方輕輕的點點頭,回了一句好久不見。程嘉燁湊到我耳邊,問我南方是不是釋懷了,我不知道該怎么回他,南方,真的是一個很固執的人。思索間聽見南方的笑鬧聲:“新郎新娘可不要當著我們的面秀恩愛好嗎,也考慮一下在座的單身狗們呀,欺負我們還沒結婚是不是。”程嘉燁“嘿”了一聲,笑罵南方就她話多,然后這茬就此揭過,陸北方跟著我們走向下一桌。
剩下的時間我們都在各親朋之間連軸轉,并沒有和南方說太多話,我偶爾抽空扭頭去找南方的身影,都會看見她朝著我這方向望,單薄的南方在人堆里并不顯眼,她一個人坐著,也不和旁邊的人說話。我有些近視,看不清她望的是誰。我多少都是心疼南方的,趁大家不注意的時候,我偷偷問陸北方:“你對南方真的一點感覺也沒有?她喜歡了你那么多年。”
他似乎沒料到我會突然有此一問,呆愣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避而不答,說:“她還喜歡我?”我不說話,他便明白了我的意思。
中途程嘉燁去了趟洗手間,陸北方陪他去的,回來的時候程嘉燁告訴我,陸北方對他說:“我很感激她喜歡過我。”
很久以前在一本書上看過一句話:每個人都會有顆屬于自己的星星,這顆星星上只會開出一朵花,我知道,南方這朵花開錯了地方。
九
南方離開的時候是我和程嘉燁一起去送的,同行的還有陸北方,他也是同一天要走。南方搖著我的右手喊著要我拋棄拋家棄夫跟她一起過日子去,程嘉燁一聽就撥拉著南方,將她扯離我半步:“干嘛呀南方,當著大爺的面敢搶大爺的人?”
南方笑瞇瞇的說:“對呀,我要把阿枝搶回去當壓寨夫人。”
陸北方一路沉默,聽著我們打鬧,卻在南方要進站前喊住了她,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擔心陸北方又會說些讓南方難堪的話,便盯緊了陸北方,打算在他“出言不遜”前將他的話打斷。后來南方告訴我,那天她都做好要哭著上車的心理準備了。
可我們都猜錯了,陸北方說:“南方,你是個很好的姑娘,或許我們之間缺了什么東西,我對你真的只有同學之誼,以前那樣對你是我年輕不懂事,以后,你要好好生活。”這可能是有史以來陸北方對南方最溫和的一次。
南方在原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問他:“我可以抱一下你嗎?”然后陸北方跨步向前,輕輕地抱了一下南方。我站在一旁,不知道南方這樣是不是真的打算放下的意思,我真的被她這些年喜歡一個人的勇氣驚嚇到,張柏芝這么喜歡謝霆鋒,為愛奮不顧身了這么多回,最后還是離婚收場,南方的勇氣又能用到什么時候?
我不懂,于是我問她:“你到底是為了什么那么喜歡陸北方?”
她自己卻也一副弄不大清楚的樣子,支支吾吾了半天:“到底是為什么呢,我也不知道,可我知道我看著他的時候,不論晴天陰天、刮風下雨,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是欣喜亢奮的。”我對這個回答不置可否,每個人的感情由來都是那么的各不相同而又類似,就像我和程嘉燁,同學四年,卻在畢業后走到了一起,僅僅因為一句“不懂你的都是傻逼”。
可我后來又聽說,南方和那個原本打算深入發展的男生也掰了。
十
我打電話狠狠地罵了一頓南方:“你他媽到底有完沒完?不能好好的過你自己的日子?陸北方他算什么啊你要這樣折騰自己,他都要結婚了你還對他不死心,南方你就是賤!”到最后,我是哭著罵她的,我一路看著她走過來,我比誰都要希望她幸福,可她卻一次又一次放任自己在這個叫陸北方的坑里往下墜。
南方也哭了,她哽咽得說不全話:“我也不想啊,可我、可我就是放不下他啊,我、我放不下啊!”陸北方對她溫和了,她就又重生希望:他說她是個好姑娘,或許,他也是愿意喜歡她的?這個念頭就像大火一樣在她的心里越燒越旺,她快克制不住她自己。渴望得到的人,哪怕握在手里的是株野草,也會當救命草藥般珍惜。
收到陸北方結婚請帖的時候,我和程嘉燁正在討論最近大雪封路,年關越來越近,雪也越下越大了。大紅色的喜帖刺得我有些微微的慌神,程嘉燁在一旁打趣:“陸北方真聰明,圣誕節結婚,以后結婚紀念日都不怕會記錯。”
那天晚上我的左眼皮一直在跳,跳得我心里頭不安,程嘉燁擁著我勸慰,哄我早點休息,等我好不容易合上眼睛尋到一些困意,刺耳的手機鈴聲猝然響起,接起來:“請問您是蘇青枝小姐嗎,這里是省人民醫院......”
我忘了我是如何手足無措地給南方姐姐打電話讓她來簽手術同意書,我站在搶救室的門口一動不動只覺得寒冷,直到程嘉燁靠近我,我才發現忘了穿外套。過了坐立不安的三個多小時,一臉疲憊的醫生從里邊緩步走出,將口罩從臉上摘下,朝著我們說:“安全了。”我終于脫力地坐到椅子上,感覺雙手一點點的回溫。
南方是在第三天的傍晚醒的,她睜開眼睛,虛弱地對她姐姐說:“姐,我夢見我結婚了。”姐姐責備南方雪夜里趕路,問她為何匆匆趕來青城,南方一臉疑惑,道:“我也不記得了,也許是想你了。”
南方,忘了那個喜歡了很多年的人。
尾聲
南方跟著她姐姐出了國,去了一個櫻花遍地的城市,嫁給了一個當地人,敦厚老實,有一年同學聚會,我們叫了南方,她正巧有事來不了,托我給她寄張照片,收到之后她給我打電話:“我們班以前有陸北方這個人嗎?我怎么記不大清楚,長得真好看,哎,我怎么好像又有點印象。”我慌忙岔開了話題。
那天風有點大,冬天又要到了,我和程嘉燁外出采購,走到陸北方他家那條街口,遠遠地看見他護著他的老婆在往我們的方向走來,他站在頂風的位置低眉朝著女生笑,不知說了什么逗得她笑得身子都有些顫抖,我對著電話那頭的南方說:“南方,就這樣吧。”
旁邊有家CD店放著近來大熱的歌:“如果還能看出我有愛你的那面,請減掉那些情節讓我看上去體面......”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