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惱人的梅雨季!”
從北方回到江南多年,陳宇仍有很多的不適應,比如濕冷的冬季,過敏的春季,還有淅淅瀝瀝的梅雨季。每當雨季來臨,陳宇便喜好依在落地窗前,端杯濃濃的美式咖啡,望著匆匆往來的行人,心頭會泛起漣漣哀傷。美式的苦澀可以將陳宇拽回現實,不讓他去挖掘深埋心底的記憶,可悶熱濕漉的氣候,卻像興奮劑般,總會讓靈魂亢奮著找尋故事的源頭。
那年陳宇帶著梅子回到了江南,在同學們認定他倆畢業肯定會分手的流言蜚語中,踏上了南下的綠皮車。回到家鄉時候,天上飄著綿綿細雨,連續下了好幾天,天總是陰沉沉的,街上的一切也都是濕漉漉的。
梅子問:“為什么江南的雨總下不停?”
陳宇說:“這是江南的梅雨季,是撫育萬物生長的雨水,也是鑒證愛情真諦的雨水,每一段經歷過梅雨季的愛情都會開花結果。”
“陳宇,你又在忽悠我了!”梅子用手輕捶著陳玉胸口,心頭卻念著自己一定可以同陳宇度過以后每個梅雨季。
陳宇家境并不富裕,母親下崗在商場做營業員,父親生意失敗欠債累累,一家子擠在70平的二居室屋子里生活。梅子平時就窩在陳宇房間里,趴在窗口,看著雨水在玻璃上繪畫,等著陳宇下班。晚上陳宇會撐著傘帶梅子去河邊散步,梅子一只手挽著陳宇手臂頭依偎在他肩膀上,一只手伸到傘外,攤開掌心,任雨水在掌中跳舞。
“陳宇,這梅雨季要什么時候結束,雨不停下,我的花兒都要凋謝了,我的果實都要收不到了。”
”什么你的花、你的果實?是不是發燒了?”陳宇用手摸著梅子額頭,梅子卻在他懷里偷笑著。
周末陳宇會帶著梅子去逛小巷,江南的白墻黛瓦、亭臺樓閣總能讓梅子沉浸在遐想中。陰天,梅子喜歡做在石凳上,撐著頭盯著庭院里的梔子花,盼著花兒快快結果;雨天,梅子喜歡踏這青石板路,輕拂琉璃窗的水跡,盼著雨季快快過去;晴天,梅子喜歡坐在河邊石欄上,來回晃著雙腿,嘟著嘴問陳宇是不是梅雨季過去了。
“等太陽曬得你不敢出門的時候,梅雨季就過去了。”
“只要過了梅雨季,就算太陽有多曬,我也要出門看看花兒結的果實!”
"傻瓜,不是所有的花兒都會在梅雨季后結果的。"陳宇不解地望著梅子,不明白她為什么這么執著要看花兒結果。
“我不管,反正我一定要看到花兒結果。”梅子嘟囔著跳下石欄,跑到前面的石拱橋上,對著陳宇喊道;“到時候你就劃著搖櫓船來接我!”
“為什么接你,你不天天和我在一起么,別犯傻了。”陳宇總會追上去,拉著妹子的手,回答她。
梅子的家庭是北方大戶,家境殷實規矩繁多,梅子父母一心想替她找個門當戶對的,只是拗不過梅子的執拗,才勉強同意她跟陳宇南下。梅雨季還沒過,梅子父母便也到了江南小鎮,看著女兒窩在10平方不到的小房間里,過著寒酸的日子,梅子母親流淚了。
“梅子,跟媽回家吧,咱們不是到南方來受罪的。”
“不,媽,等過了梅雨季,花兒結果的時候,我的日子就會慢慢好的。”梅子倔強著掙脫母親的雙手,跑到陳宇身邊拉著他手說:“陳宇很努力,工作也積極,我們會過得很好的。”
梅子父親遞了根煙給陳宇,自己點了煙,皺著眉邊抽邊說道:“陳宇,你是個不錯的孩子,各方面都很優秀。可梅子是在大戶人家長大的,從小就要什么有什么,你認為她真能跟你過一輩子窮日子?”梅子父親走到梅子身邊,撫摸著她頭繼續說道:“也不是我和她母親不同意你倆在一起,不過我們不忍心讓女兒在這里受苦。陳宇,你要真心要跟梅子在一起的,給她幸福的話,必須要把你父親的債務還清,在這個小鎮有套自己的房子。做到這兩點,明年這時候我在家等你來提親,我和梅子母親絕不阻攔你們倆婚事!可今天我必須帶梅子回家!”
梅子急得哭了,使勁搖著陳宇的手臂:“陳宇,你說話,你倒是說話啊,你跟我爸說把我留下!說啊——!”
陳宇只是靠著墻,低著頭抽煙,一根接著一根的抽,沒有任何反應。梅子哭喊著被父母帶走了,臨出門時喊著:“陳宇,明年的梅雨季你一定要來接我,我的花兒還沒結果呢,你一定要來接我!”
飛機穿過陰云密布的雨層,消失在了天際。
第二年的梅雨季,陳宇揣著僅有的萬把塊錢坐著綠皮車北上。北方居然下起了瓢潑大雨,黑夜里雨滴鏗鏘有力砸在陳宇身上,濺起片片水花。陳宇憑記憶找到了梅子家的大宅子,他沒有去找梅子,只是在梅子家對面拐角處的旅店住了下來,旅店房間的窗戶能夠清晰望見宅子大門。陳宇就這樣天天趴在窗口,等梅子出門,便出旅店遠遠得跟著她,每天陪她坐車上下班,陪她和閨蜜逛街,陪她和同事聚餐,陪她和父母散步。他眼中的梅子沒有變,還是那樣天真執著,認定了就去做的樣子。從梅子燦爛笑容妍雅舉止中,他知道梅子過得很好,不會再讓他牽掛。
陳宇默默得陪著梅子過了整個梅雨季。臨別前夜,陳宇在宅門銅把手上塞了張明信片,畫面是雨中江南的白墻黛瓦,彎彎河流,青苔石凳,含苞梔子花,背面寫到:“梅子,看見你過得很好,我放心了。梅雨季過后天邊會有彩虹,你的果實應該如彩虹般絢麗多彩的,那年的花朵已被雨水打落隨風而散了。祝你幸福!”
"陳宇,你出來,我知道你在,你為什么不肯見我——!"
“陳宇,你出來啊,梅雨季都過了,我不要花開,不要結果,我只要跟你一起,你出啦啊——!”
“陳宇————!”梅子嘶啞的喊著,哭著跪在宅門前,被父母攙扶著進了屋。
黑暗的房間里,陳宇透過玻璃窗望著發生的一切,他只是默默地注視著,然后一根接一根的抽煙,直到窗外只剩冰冷的月光和孤寂的路燈。陳宇用剩余的錢支付了房費,身無分文的他靠著幫貨車裝卸貨物和押車,一站一站的從北方回到了江南小鎮。
第三年的梅雨季,江南雨水特別大,許多地方成了洼地。
北方晴空萬里艷陽高照,梅子母親興高采烈地和親朋好友說道:“今天真是老天開眼,好日子啊,前兩天還雨水不斷,今兒個就放晴了。當初我讓咱閨女日子不要訂在梅雨季里,丫頭非倔著要選這日子,拗不過她沒辦法,還好老天開眼那!”
梅子在父母的安排下,嫁了戶門當戶對的人家,這天是婚宴的大喜日子。梅子在閨蜜們的擁簇中,像一朵潔白嬌嫩、芳香馥郁的梔子花,令所有婚宴現場的人都贊嘆不已。司儀規律性的按程序走流程,新郎新娘如同木偶般,被司儀牽引著表演。待雙方交換婚戒,新郎說完致酒詞后,司儀宣布婚宴正式開始。梅子卻突然拿過話筒,對著場下準備舉杯慶賀的嘉賓說道:
“我知道你今天在現場,我不求你出現在我面前。我只想讓你知道,那年的今天你告訴我每一段經歷過梅雨季的愛情都會開花結果,我一直堅信到現在。今天,我要跟這個信念說再見了,因為我已經結出了自己絢麗多彩的果實,不再需要梅雨季的孕育了,希望你也能結出自己光彩奪目的碩果。再見,陳宇——!”
窗外的雨水漸漸大了起來,雨滴噼啪地敲打著落地窗,喚醒了深思中的陳宇,他看了眼手中空蕩蕩的咖啡杯,便又給自己泡了被特濃的美式,電視中報道江南地區有臺風來襲。陳宇仍依偎回落地窗前,輕嘆道:“暴風雨就要來了,原來那年梅雨季是那樣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