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才和姐姐在電影院看了刺客信條。沒有大腿沒有胸,肌肉男倒是不少,姐姐抓著我的胳膊看得很激動。吃飯時我們還聊政治說未來,姐姐煩家里對自己選男友的強加干涉,愁我半個月后離開北京留她一個人在北京。
第二天一早,她發來 iMessage:奶奶去世了,你知道了嗎?
2017年2月27日早6點多吧,走的很急。說是周末還挺好的,可是突然周一早晨就疼的不行不行的慘叫了不到十分鐘就過去了。——可能,對于癌癥來說,這是比較好的結果了吧。
當初三姨奶癌癥的時候,家屬強行續命了一年,他們心里滿意了,釋放了濃濃的負罪感,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只有一人,大家看在眼里,卻誰也不好做出評價。
當時我給父母打電話,他們都沒有接,最后還是姐姐又發來消息——正在給奶奶換衣服。
——我曾悄悄幻想,有一天我的親人去世,那個時候我是什么樣的?我會哭嗎?我的心會痛嗎?會是怎樣的場景呢?配合著電視、美劇里的葬禮場景,我想也想不出來。
當年姥爺前列腺癌的時候,我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奶奶卵巢癌,本以為能到四五月,但沒想到會這么快,反而走在了姥爺的前面。癌癥,和死神做游戲,你說不好怎么這個就穩定那個就這么急——不過,該來的終究是會來的。
說起來,奶奶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卵巢癌。
也沒什么特殊的情緒,問清楚了事情我就等家里電話,等長輩們的安排——畢竟,在中國,這種事情上,我作為小輩是沒有任何話語權的。周二我上午做畢業設計的開題答辯,做的不好,做成了項目路演。總之,結束后我立即趕往車站啟程回老家。
一路上很順利沒有堵車,提前半小時到達,在縣醫院門口下的車,風塵仆仆,先到殯儀館,去給奶奶燒紙。
到家屬休息室,圍上白腰帶,戴上孫子特有的帶紅布的白麻布的帽子。
棺材斜刺里鎖在特定的小屋子里,有一個巨大的玻璃窗,這是一個冷藏室。小屋子左右各有一個小爐灶,供親人給燒紙,周圍擺列著匠人手工制作的童男童女小人,親友送的巨大的花圈,還有舊傳統與現代科技相結合的硬紙板糊的“4D 大彩電”。小爐灶上有奶奶的黑白照片,牙沒幾顆,但笑得很開心。照片前邊左右是兩根特制的長明蠟燭,蠟燭之間就是一些水果之類的東西。
跪在奶奶的靈前,在那個頗為現代化的小爐灶里,給奶奶燒天堂銀行的紙錢。
沒有哭喊也沒有悲痛,男人們都是無盡的沉默。 ——火葬場的老司機們都說,八十了,是喜喪。
末了象征性的說幾句奶奶孫子來看您了,快來收錢。
殯儀館院子里地上還沒有融化的積雪,圍墻上因為日曬風吹雨淋而老化發黃破碎的塑料燈罩,還有用磚頭擋著的防止被風吹開的門,似乎這一刻回到了小時候那個年代,一種環境上的不真實感讓人覺得頭暈目眩。低頭看看腰上的白色麻布腰帶,看看長輩們身上披著的麻布,無一不在昭示著傳統在向現代文化做出的苦苦哀求。
晚上親戚們一起吃了飯,便開始商量次日的行程,這個時候我才體會到中國葬禮的繁瑣和復雜——其實隨著科技的發展已經大大簡化,比如不再抬著遺體去土葬,最后下葬的其實是骨灰;比如不再灑紙錢吹喇叭開車拉走;大家各自都有工作,而公司單位也不再那么地近人情,送行了就走,頭七也只能是“誰在誰過一下”。
其實說起來我和奶奶關系并不親,爺爺在我出生的四年前就去世了,我出生的時候,奶奶已經不再喜歡帶小孩。再加上我的一些兒時的經歷,所以有不少記憶都已經丟失了。
印象最深的,就是又一次她和我媽吵架,然后從我媽懷里把我搶走,但她穿了一件全是尖毛的那種黑色毛衣,她抱著我,毛衣扎得我生疼,我就哭。那時候似乎我還不會說話。
也許是經歷的多了,面對起生死就變得坦然?亦或是夜夜夢中的廝殺讓我變得麻木。當送行的時候,奶奶的大兒子我的大爺跪在地上摔碎那個碗,啪的一聲,我才終于意識到——哦對了,不論是愛是恨,從此我的生命中少了一個人。
——也許這就是葬禮的意義吧,繁瑣又復雜的程序和步驟,每一步都充滿了儀式感,每一步都在告訴你,這個人不會再存在于你今后的生活中了。
不論是男人們皺著眉頭抽著煙在殯儀館守靈,還是女人們在動棺前跪在那里哭的昏天黑地,你也說不清楚究竟是誰在悲痛誰在演,她們哭的起不來、不起來,可出了靈堂又連大氣也不喘——這叫我感到壓抑的荒誕。
曾幾何時我還覺得死亡是距一件距離我無限遙遠的事情,直到這一刻,才明白這和你參加婚禮的紅喜一樣,白喜也是一部分。
一個又一個,你逃不掉也躲不開,每天,有新的生命降臨世間,也有老的生命魂歸天際,這是事實、是真理,是誰也無法逃避的生活。
可能唯一不同的,就是送葬的人越來越少,哭喪的人越來越假,葬禮的步驟越來越簡單,墳墓的價格越來越貴。
后來我不禁想,我父母去世的時候,我去世的時候,會有幾個人來送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