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伊達《下水道》:地獄的模樣

《下水道》劇照

1944年9月底,華沙起義接近尾聲。編號43的波蘭軍隊,被德軍包圍。面對德軍的飛機坦克,這支部隊即將全軍覆沒。天黑之前,總部命令他們撤離。撤向部分還沒被德軍占領的市區街巷,為了躲避德軍,他們要經過華沙市區的下水道……

查德拉中尉,他招募了這支起義軍,并且為這支軍隊負責。他是這支軍隊的最高指揮官,他身上更有賢君風范的隱喻——可以把這支混雜了女人和藝術家的軍隊看作一個國度——一個不局限于波蘭這個國家的任何國度。但在下水道這樣的人間地獄,任何賢君似乎都難以帶領他的子民走出噩夢。下水道沒有猙獰殘酷的敵人,卻骯臟陰暗、森然可怖。下水道的地獄隱喻,不是指向他人,而是每個人的內心——有形的敵人的攻擊并沒有摧垮他的軍隊的意志,無形的渺茫希望以及直面死亡和失望的恐懼讓他的軍隊人心渙散。從地上面對強大敵人的有形戰爭,到地下面對無形的內心恐懼,查拉德中尉,這個仁慈的君主并沒有拯救出他的子民,他無法對這支軍隊負責。

懷斯中尉,起義軍的副指揮官。他是位喜歡吹噓自己勇敢的強勢指揮官,他的強勢無非是一個男人的故作姿態和虛榮的逞強,更深入的分析可以看出:其實他內心很脆弱,需要借助行為的強勢來掩飾內心的脆弱;而對哈琳卡的感情欺騙以及對哈琳卡死亡的冷漠,更可以看出他的懦弱和無恥。懷斯中尉不敢面對自己內心的恐懼、脆弱、懦弱,雖然他爬出了下水道,但經過這番地獄行走,他已經精神崩潰。這一經歷證明,他的強大和強勢只是虛有其表。

哈琳卡,年輕的哈琳卡,讓人同情的哈琳卡,她還沒有成長到讓母親足夠放心她去獨自生存的年紀。母親牽腸掛肚她的衣食住行,顯然跟她遭遇的人心叵測、失望恐懼、集體混亂,形成鮮明的對比,也是對她母親所料未及的——這人間(下水道隱喻的人間)如地獄的——極大諷刺。懷斯中尉是她的初戀,失敗的初戀。她用一顆子彈決絕的終斷了愛情之路,連同結束的還有她最寶貴的青春年華和熱血跳動的生命。

克拉伯,機智勇敢的23歲小伙,有個美麗堅強的女友黛西。他是位合格的軍人,但作為情人,卻稍顯不解風情。他的不解風情暗示的單純,讓他在下水道似得人間極度虛弱。是的,這個地獄不但需要善良和單純,更需要善良和單純前提下的生存手段——有了這些手段才能對抗虛弱,變得強大,走出地獄。而她的女友黛西的首次出現,就是獨自穿過下水道來見他。他因為有她,才有了希望。他需要黛西的引領,走出內心的虛弱、失望、恐懼,走出世間的陰暗、骯臟、混亂。

黛西,美麗的黛西,美麗堅強的黛西,美麗堅強又充滿愛心的黛西,她更像一位天使。但是,在這樣的人間,她連情人都拯救不了。她一個人的愛,不足以澤被整個下水道;或者說,這個下水道似的人間,正是缺少了太多的黛西;這個戰火紛飛的世界,會如此丑惡殘酷的像地獄,正是愛的匱乏和堅定信仰缺失造成的。最大的絕望莫過于近在眼前的彼岸和觸手可及的希望卻永遠無法抵達、不能實現,最大的堅強和愛意莫過于獨自承受這最大的絕望卻給愛人描繪燦爛的希望。

作曲家,家人被殘害的作曲家,藝術沒有法拯救他于這個骯臟的下水道,所以他瘋了,只有瘋了才能讓他從精神上脫離這個污濁的世界,而浸淫在污水中的肉體從來不是遨游在精神世界的藝術家所關注的——尤其是他的家人去世后,面對下水道的陰暗、骯臟、污濁、混亂,他徹底和這個現實的人間決裂了。

還有個筆頭不錯的軍士長布里特,他遺棄了查拉德的軍隊,讓他們在下水道里迷路,等待死亡。他的軟弱和狡猾,巴結權勢的個性,不能說不是在某種程度上諷刺知識分子。

斯林,克拉伯的副官,有個戰后去造飛機的夢想,有著克拉伯一樣的勇敢。這位有理想的青年,最后在下水道的洞口摘取手榴彈時,犧牲了。他只是因為一只腳踩在石頭上,沒有站穩——斯林搖搖晃晃地踩在石頭上,多么像在飛——造飛機不就是為了讓人能翱翔天空嗎?

下水道就是這現實的人間地獄:是1944年二戰中的華沙,是1957年電影上映時的波蘭,是2016年導演安杰依·瓦伊達去世的世界。這個從過去到現在并且將繼續持續的人間,歷史不是縱向發展延伸的,是不斷的重復重復再重復,重復的本質始終是關乎人性最強大和脆弱的部分——不停的搏斗,這是最深重的地獄。

”戰爭三部曲“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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