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一個刺客小弟。不是兄弟會的,是水淹區的。
老大招人的時候什么也不看,能跑能跳就行,能耍個雜技更好,我拿著頓沃皇家音樂學院的畢業證不知所措,然后被五險一金忽悠了進來。現在要我說,要是沒遇見老大,我指不定就擱哪兒猝死了。我是真心感謝老大的。大家都是無業游民,還有不少小孩子。難道老大熱衷于撿人回家然后玩養成?可惜我已經被我在卡納卡城邊的父母養大了,他收我可能是想只是聽我給他拉琴罷了。
我們活得還算自在。對頭不像隔壁圣殿騎士那么兇,這么些年來接接單子,搗鼓鯨油,倒也沒有人來搞我們。
直到我們和藹善良的老大自己搞了事情。
老大名叫道德,他姓什么我不知道,也許壓根兒沒有,從我跟了他起,我們就都叫他老大。
那次改變國家命運的刺殺老大沒帶我去,可能是點名的時候突然忘記了我的名字。情有可原,幾百號人,大家穿的一樣,臉都遮起來,我至今不知道排隊站我后面的兄弟臉長啥樣。三人以上走在路上都會被當成邪教抓起來,雖說按性質來講,我們離邪教也不遠了。我們以捕鯨者自居,上頭還有個界外魔,雖說我不覺得老大把界外魔當做什么了,我也從來沒機會見他。總之我沒去,也可能是我太菜了,不能出去丟組織的臉。其實我更愿意相信前一種說法。
但是老大帶著弟兄回來之后臉色就不太好看。我琢磨著難道任務失敗了,頓沃城之刃這次栽在了那個皇家護衛手上?那護國公還會手下留情的嗎?跟我要好的小李這次沒能回來,我心中難過得慌,又不敢去問。
誰都不敢去招惹擺著一副臭臉的老大,他平時面容嚴肅,但是眼神是表示可以接近的。可是這幾天我就沒見他周身的冷氣降下來過。
可是誰都知道這次任務明明不算失敗。
女王已經死了,遂了攝政王的愿,那個皇家護衛含冤鋃鐺入獄,刺客拿了報酬,擦干刀上的血回來繼續藏匿在陰影里。攝政王住進了高塔,說要將人民拯救出來。
然而陰影在擴散。
不是組織壯大起來了,而是國家更糟糕了。鼠疫感染了無數人,他們在家中飲彈自盡,或者走上街變成慟哭者,徘徊在探照燈找不到的地方。無家可歸者不計其數,孤兒被遺棄在街頭,政府沒有作為,每天只有整車廂整車廂的尸體被丟入河中,喂養那下面的食人魚。
我說不出來怎么會變成這樣。我記得在我小的時候,頓沃還是有陽光的。而現在,翻滾的烏云和河水好像能吞沒一切,更糟糕的是,我知道我無能為力,無論是作為刺客學徒,還是作為一個拉琴的。
2
我聽說科爾沃越獄了。是的,就是那個幾個月前就以叛國罪被打入寒脊監獄的皇家護衛。不知道得到了誰的幫助,也許是天上的神吧。
神放一個科爾沃出來又有什么用?有空不如多看看這片土地,它正在走向毀滅,海面上吹來的風都帶著血腥味。
我在老大的辦公室整理資料。我算是經常進入這里的人了,老大很信任我,我也非常敬重他。別人敬不敬重我不知道,只是大家得到能力全仰仗老大,而且他不算個壞蛋。所以多多少少還是會俯首鞠躬,匯報任務時單膝著地。可老大某一天對我說,我一直認為會是你們中的某個人將手中的刀送入我的喉嚨。
我說不出話。
我不是很明白為什么會有人打算這么干。老大是我們所有人的救命恩人,毋庸置疑,只是手段可能殘暴了一點。不過我覺得那不重要了,也許是我的問題吧,我總感覺我腦袋里少搭了根筋。我盡量不去聽大家閑下來的竊竊私語,也抑制住自己碎嘴的沖動。畢竟互相分享秘密的后果總歸是遭到背叛。
我從樓上箱子里搬出我的小提琴——一個會小提琴的刺客,一個會暗殺的音樂家?我以前從來不敢想這些。平民出生的我無論在學校學到什么,也沒有走進宮廷的機會。除非我去舞刀弄槍。沒錯,我只是聽說。皇家護衛究竟怎么被選上的我也不知道。
老大陷在他的椅子里,眉頭始終沒有舒展開,聽了我的琴聲也沒有變化。我猶豫要不要換首曲子,拉得再賣力一點,這時他揮手打斷了我。我猜想老大心頭縈繞的應該是剛越獄的那個人吧,早晚他會找上門來的。到時候我可能也命不久矣。
不過能和老大一起倒也死而無憾了。稍稍擺正了我的癡漢心態,我盡量面色不改地放下琴,走到他面前。城內少見的陽光透過打開的窗戶照進來,老大的紅色外套上浮著跳動的金色,只是另一半還埋在陰影里。
天氣真好。就算是在慟哭者聚集的水淹區,這里也是意外能讓我感到家鄉溫暖的地方。
雖然老大接下來的話讓我心涼了半截。
3
我是一個刺客小弟,雖然可能過不了多久,我就會變成一具尸體,投入頓沃河母親的懷抱。死在敵人手上和死在老大手上的幾率五五開。
他讓我去尋找科爾沃的下落。我何德何能能找到他?他一個人從監管森嚴的監獄逃了出來,肯定有人對他施以援手,為他提供庇護。我只是一個有一點點超能力的普通人,無論是偵查還是跟蹤什么方面也算不上拔尖,這事兒直接愁的我三天睡不著覺。不過老大好像不怎么著急的樣子。可能他本來就不抱著能從我這兒獲得什么有用消息的想法。
可是任務我還是要好好做的,保不齊哪天真的被老大一刀砍了。
我抱著索科洛夫生命藥蹲在房頂上,這是老大批給我的,數量不多,我放哪都怕碎。頓沃河的盡頭吞噬著夕陽,岸邊停靠著工業巨輪,龐然大物靜默地排列在一起,河水的呼吸托不起他們分毫。
我不知道該去哪里找科爾沃。說實在的,我很敬佩他。甚至有一段時間里,說他是我的偶像也不為過。我曾在暗處一睹他的身姿,利落的短發和裁剪合體的服裝,他是在頓沃城里少數能發光的人。現在這顆星星隕落,墜入土地,準備燃起燎原之火。我能感覺得到這個。
我取下捕鯨人的面罩,放下風帽,成為蕓蕓眾生中的一員。甚至沒有人愿意在城中久留了,大家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匆匆趕回家里,幸運的人還能擁有一張平穩的床,供他們放置疲憊的身軀,而有人還需要擔心老鼠的侵犯,與它們帶來的可怕災難。
我突然開始懷念家鄉的氣息,海邊城鎮的炎熱與躁動都令我回味。陽光毫不吝惜地賜予給了我們,我們又將它變為熱情,樂觀與希望。也許我該回去看看了。
我的眼前一陣恍惚。
4
科爾沃的身影從來沒有在我眼前出現過。在今天以前。
在金貓蹲守的時候我終于看見了他,戴著面罩,挺拔的身姿為成為一道暗影而弓下。有頭發從兜帽里垂下,我猜測是他在監獄里的生活讓他無意在意自己的形象,故而我想他是不是胡子也沒刮凈。在我胡思亂想之時,他已經消失了,再出現就是在我的面前,伴隨著左手有微光閃動。
我早該知道的,他怎么能那么輕易地逃出來,又一路不動聲色地解決那么多目標,并且摸到這里?除了保皇派的人,還有別的力量在幫助他,并且那力量現在也流淌在我的體內,而我一點也不確定老大能比他更得界外魔的寵愛。我開始感到慌亂,他一言不發地釋放著周身的氣息壓迫著我,但好像不確定要不要把我殺了祭奠他的賈思敏。在他的刀和槍對準我之前,我強迫自己動了起來,調用著我少的可憐的魔力進入了瞬移的空間,盡量拉開了與他的距離,并且快速掉頭不顧面子地跑了起來。
我早該知道的,早一點反應過來——也不至于現在這么狼狽了。他追得很緊,但顯然他的魔力也不是無限的,雖然看上去綽綽有余,在放棄全力追趕我之前,我簡直是拼了老命地在逃。最后他的身影停了下來,而我眼前發黑,泡在水里努力回頭,還想盡力逃得更遠。也許他覺得盡快救出女兒比追一個來路不明的異裝癖來得更重要,所以我應該暫時安全了。當他身影在我眼前消失的時候,我終于爬上了岸,并且在橋洞下面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