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尋訪納蘭容若之旅

時間:2011/01

?“知道今生。知道今生那見卿。”

? ? ?——納蘭容若《減字木蘭花》

記得在哥本哈根游玩時,曾經(jīng)遠離市中心的塵囂,漫步在狹長幽靜的小巷中,卻也不是漫無目的,腳下尋覓的是那淺淺的一前一后的白色小腳印。偶爾駐足在某處,遠遠望去,那小腳印總似剪不斷的虛線,若即若離,令人心馳神往,不知下個目的地在何方,那里又曾經(jīng)發(fā)生了什么故事。

或許實在是因為他太有名了,安徒生,這個不老的童話傳奇,成了丹麥人甚至全世界人心中永恒的經(jīng)典。所以,我才會有這樣的運氣,踏遍他的足跡,追尋他生命中的點點滴滴,記錄下歷史中瑣碎的平淡,這對我而言,比轟轟烈烈的輝煌與悲戚更加珍貴。

而如今,我要尋訪的這個人,他的足跡也曾遍布北京城的大街小巷。而我,卻無從尋起。他是滿清第一詞人,可是我們不會從小時候的語文課本上接觸到他。因為他只為自己寫詞,只為身邊的人寫詞。他沒有憂國憂民的胸襟,也沒有悲壯山河的氣勢,更沒有憤世嫉俗的豪放。“人生若只如初見”,即便放在中學課本里,怕是也無法得領悟的吧。“當時只道是尋常”,一個人最好是一輩子也不要悟出這個道理。他的詞,如綿綿細雨般,看似單薄,卻潤物細無聲,融化著些許冰冷的心。

而今,北京之行,他是我的主角。

即便沒有引路的小腳印,甚至網(wǎng)上也沒有過多的資料,我查到僅有的零星的信息,開始了尋找納蘭容若之旅。

北京,零下10度,周日,晴,風大。

盡管知道從西站附近到上莊水庫需要2個多小時行程,做好了心理準備,還是沒想到如此辛苦。剛從上海過來,沒有意識到北京的冷,呼呼的把羽絨服的帽子卸了,圍巾扔在酒店,換了一條薄褲子走上街。轉(zhuǎn)了3趟公交車,其中為了等968路非區(qū)間車,在嗖嗖的冷風中站了將近半個小時,凍得腿已沒有知覺,頭也開始發(fā)痛。想著要不要回酒店換衣服拿帽子圍巾,看看時間實在來不及了,便忍了忍,硬著頭皮等下去。

總算了等到了車,站了23站路,一個多小時后下車,來到了北京郊區(qū)的土路上。還要轉(zhuǎn)一輛車,卻找不著,問了附近的大爺,才知道,坐這輛車要走過一個獨木橋才能望得見站點。果然,結(jié)了冰的雜草叢生的河面上矗立著一坐窄窄的獨木橋,走上去有些搖搖晃晃,實在有趣。因為太冷急著趕車,沒有拍下獨木橋的樣式。想等著回去拍,回去的時候卻換了一條線路,再沒有看到這座橋。那車站好似在森林中開辟的一條道旁,北風吹來,森林的樹木嘩嘩作響,雖然沒有樹葉,只有光禿禿的樹干,依然擋住了陽光,在陰冷冷的風中我不停的哆嗦。

下了車,不知該往哪個方向繼續(xù)前行。Google地圖僅至上莊水庫,再無詳細劃分。好在,路上攔了個行人,聽說過納蘭園,為我指了方向,沿著湖邊走半個小時就到了。果然馬路左邊有一望不到邊際的湖,湖上結(jié)了冰,有大人摻著小孩緩慢的在湖面上行走,也有釣魚的在冰面上鑿了大大小小的洞,端坐在一邊等待魚兒上鉤。沿著湖邊走,風更加肆虐,左邊是冰面,右邊是冰冷的墻或者鐵欄桿,我無處暖身,只好硬著頭皮往前走,雙手敷在兩邊臉頰上不至于臉部太痛,心里卻想,或許鉆進那看似寒冷冰面的深處反倒暖和呢。

終于看到“納蘭園”三個字,心里一陣狂喜。雖然知道這里已被改造成養(yǎng)老院了,但是路人仍然說里面有一個紀念館,應該是沒錯的。

門口一片寂靜,頭頂上的藍天如水洗般清澈透明,沒見過北京這樣藍的天,深呼一口氣,只聽得到自己的呼吸聲。那顆孤寂荒涼的心或許感受到來訪者的誠意了,世界仿佛在此刻靜止,那永遠保持著的孩童的純真該是這樣不帶夾任何雜質(zhì)的。

走進深處,不見人煙。隱約聽到榔頭敲磚的聲音,尋聲覓去,在一個角落找著一個大叔,正在修葺著院子里一角。“請問,您知道納蘭成德紀念館在哪里嗎?”“哦,應該就在這里了,不過最近好像在整修,可能不開放。”“是嗎……”我有點失落,不過看來他也不是很清楚,希望不是真的。這時,從里屋出來一個阿姨,問我做什么來了。我說,我想看一下納蘭的紀念館。她說,“特意趕來的是嗎?這個紀念館今年開始整修,可能明年才能開放。”“哦,這樣啊……”我低下頭,嘆了一口氣,掩飾不了的失望。仍然不死心,和她一路走著希望多打聽點紀念館的情況。“唉,真不容易,你特意趕過來的。如果你有興趣,前面院子里兩排納蘭生平的介紹和詩詞,你可以去看看。但是不要再走進去了,里面正在裝修,實在是不能開放。”“好……”阿姨人很好,知道大老遠趕過來不容易,為我惋惜,仍然希望我有些收獲。

其實那些說明,和之前讀的書上并無太大出入,只是當身在此地細看此景,不免心生唏噓,于是駐足著逐字逐句細細讀來。

對于納蘭容若,王國維評價“北宋以來,一人而已。”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極為推崇李煜與納蘭容若,因為“不隔”,二人皆直抒胸臆、天然流露。“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在無需了解任何典故的情況下依然可以觸動現(xiàn)代人心底的柔軟,成為抒發(fā)情懷的心靈雞湯。相比之下,晚唐的李商隱盡管文學天賦極高,純真天然的性情亦與容若有幾分相似,卻因詩中盡數(shù)辭章典賦,美則美矣,晦澀難懂,反倒是被人們逐漸遺忘了的。倘若有一部《人間詩話》,李商隱的詩定會被王國維批判以“隔”之極致。

便是有這樣的魔力的。第一次讀到《金縷曲·贈梁汾》,便為之動容,愛上“德也狂生耳“、”拭盡英雄淚”的容若。辛稼軒曾有句“揾英雄淚”,婉轉(zhuǎn)含蓄,而容若的一聲“拭盡”直擊人心,盡現(xiàn)悲涼頑艷。?

淡淡的,知道了他是個錦衣玉食的濁世佳公子,卻不愛一生榮華,結(jié)交素寒之士,與朋友肝膽相照;淡淡的,知道了他與妻子相濡以沫,一生為情而傷;淡淡的,知道了他的詞縱然不夠華麗,旨在至情至性,即便不懂詩詞,也能懂得他的悲傷。于是,在得知幾近白跑了一趟之后,我的心境仍然是淡淡的,默默滿足于眼前的一切。

走到廊坊的盡頭,里面該是紀念館了。庭院中間本該是納蘭成德的塑像,大概因為在整修的原因,塑像已被拆卸下來,那底座上于是光禿禿的。不看到也好,在網(wǎng)上看過那尊雕像,好像一個老頭子,容若離世時不過31歲,光景實在相差太遠。知道不能走進去,便在門口拍了幾張照。阿姨正好端著一盆水走進,叮囑我,不能再進去了,然后又唏噓了一聲“真是的,特意趕過來的……”。

回去的路上,心境極佳,雖然北風依舊在吹,我端起相機為在冰面上的漁翁們拍了幾張相。心里在想是否該問那位阿姨要一個聯(lián)系電話呢。后來想想,一切隨緣吧,有緣我一定會再到這里的。

第二個尋訪的地點如今被稱為宋慶齡故居,在后海北沿。冬日的午后,雖然陽光暖暖的照在身上,湖面上仍然結(jié)了一層厚實的冰。遠處玩冰球的喧鬧聲此起彼伏,這絲毫不影響一邊靜坐釣魚的大爺和一旁散步的姑娘們。近處細看冰面如鋼鐵般堅硬,夾雜著殘落的枯枝。湖邊的垂柳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綠顏,微風輕撫下柔柔的搖擺,卻也成就了這冬日里溫暖和諧的畫面。對面就是宋慶齡故居,相比起后海的熱鬧,這偌大的庭院顯得有些形單影只。其實我想若此地更名為明珠府,或許來訪的人會多一些。

踏進故居的大門,空蕩蕩的,參天大樹都成了枯木,枝頭沒有鳥兒在叫喚,腳下也沒有溪水在流淌,靜謐的,我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吸聲,閉上眼睛,仿佛置身幾百年前那個漢人名士與公子談笑風生的淥水亭畔。

如今的淥水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那一汪綠水已成為一潭死水,不再流動。曾經(jīng)是納蘭容若與朋友談詩論畫,聊及奇聞軼事的淥水亭也因幾易其主而更名為“恩波亭”。然而他的詩人的純真卻不會因為朝代的更換而被湮滅,反而,在一些人心中永生永世的被流傳了下來,成為了心靈深處的避風港。

我曾經(jīng)在網(wǎng)上看到有人曾經(jīng)去上莊鄉(xiāng)皂甲屯尋找納蘭成德的墓地,因為墳墓被盜,那片地被夷為平地,再也找不著他的埋葬之處了。于是在那片土地上,前去祭拜的人買了幾個蘋果,點上幾炷香,用一張硬紙片寫上他的名字作為牌位,便俯身磕拜。

而在這明珠府舊地上,我看到了那兩株經(jīng)常有人來祭拜的“明開夜合樹”,因為相信是公子親手所種,延至三百年,所以頂禮膜拜。其實,這早已不是三百年前的那一對夜合樹。只是,如蘇纓說過的那樣,“真相從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愿意相信的真相”。

同事打來電話,到了該吃晚飯的時間。沒有大喜大悲,我來過,我走了。

一字一句敲打下我最愛的納蘭詞——《金縷曲·贈梁汾》

德也狂生耳。偶然間、淄塵京國,烏衣門第。有酒惟澆趙州土,誰會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盡英雄淚。君不見,月如水。

共君此夜須沉醉。且由他、娥眉謠諑,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尋思起、從頭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緣、恐結(jié)他生里。然諾重,君須記。

?著作權(quán)歸作者所有,轉(zhuǎn)載或內(nèi)容合作請聯(lián)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由作者上傳并發(fā)布,文章內(nèi)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fā)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