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沒有見過我爺爺，母親也是。不過聽村子里老人說，我長得很像我爺爺。所以我經(jīng)常站在鏡子面前發(fā)呆，自己真的像爺爺嗎？那真是自己的福分了。
去年放假回去，大哥沒有回家。老家有一個習俗就是過年之前要去祖墳送紙錢。大哥沒有回來，母親就和我說，你今年不小了，要擔起這個責任。
母親不迷信，父親走了十多年，她教會我們每年過節(jié)的時候要去父親墳前走一走，但她不讓我們送紙錢。如果非要表達孝心，那就去花店買些花吧。
村子里老人又說母親做事風格特像爺爺，總是和別人不一樣，但又不能讓別人說出什么。從過去開始，別人家給逝去的老人送紙錢，我們送花，沒有逃離世俗，也能提現(xiàn)孝心。
包括這次也是，母親提前把花買好了。每年放假太晚，總是大哥早早地送過了。這次我來，騎著車子，天氣很冷，但挺激動。父親的墳前我經(jīng)常去，但是爺爺奶奶的墳我卻很少去，平日里都是大哥和叔叔們一起。
懷著一顆傷感的心情，不一會兒就來到了田里。父親的墳前多了很多花，母親和一家人說過的，來看父親可以，買花就行。別人家的墳前都是紙錢燒過的痕跡，唯獨父親墳前像個小花園，格外耀眼。
來的時候母親告訴我不準磕頭，鞠躬就行了。我聽母親的花，站在那兒給父親鞠躬，然后和他說了一會話，就來到爺爺墳前，爺爺?shù)膲炃笆情L滿了荊棘的，我看著墳前也是一片小花園。自己站在那兒，久久不能言語。
我聽母親的話，深深地鞠躬，然后把花插在爺爺墳前，又開始和他說了自己，說了很久。一直等到母親打來電話，我才回過神來。
準備回來，忽然發(fā)現(xiàn)有位老人緩緩走來，那不是村西頭的二爺爺嗎？他姓張，是外戶人家，不過如今過得挺好的，兒女做生意都成了老板。我推著車子走上前和他打招呼，他顫顫巍巍用手拉住我不說話。那一刻我有點不知所措。
原來二爺爺也是來看爺爺?shù)摹Ｎ液芗{悶，他家里條件那么好，又是外戶人家，怎么會來看望爺爺呢？
二爺爺拉著我到了路口的橋頭，我們爺倆坐著，他開始和我說了點爺爺?shù)氖拢液芗印６敔敭斈旰盃敔斀欣畲蟾纾瑺敔斂偸墙兴值埽瓦@樣二爺爺開始回憶起當年，往事點點滴滴卻又歷歷在目。
02
我年輕時由于家里條件不好，到處給人打工。那時制度不是太完善，很多時候都是自己給人把工作做好了，但是沒有給錢。
我也憨厚，要不到錢不能總是這樣等著，于是就這樣走著一個村一個村的行討。他不知道怎么去說，但記得得掙錢，家里需要錢。
有一天我來到了村子里，挨家挨戶的敲門。有人出來一看就把門關上了，有人拿出一個饅頭給他。正好爺爺路過，看到了我，他看著我啃著饅頭，一身破爛，于是不由分說拉著我的手就走，拐了兩個彎，來到一個巷子里。
第二家是李大哥家，他笑著說趕緊進去，到了院子里，我發(fā)現(xiàn)雖然院子不大，但是很別致，東墻有一處花園，挨著是一片菜園，墻頭上也不知栽的什么東西，綠匆匆一片。
李大哥照顧嫂子趕緊生火做飯，他拉著我到了堂屋找個凳子坐下，我不敢坐:“謝謝你好心人，你給我一個饅頭就好了，我這就走。”
“怎么，去哪兒呀？就這樣打算一直要著饅頭？有沒有想過做點事情呀？還有，你都會點什么？”
“我做過很多，可是人家都不給錢，我要了好幾天，沒有音訊，我餓，又不能去搶，只能這樣。家里還需要錢，我也難過，做這些我不甘心，可是無奈。”
李大哥看著我說，他不說話，等我一會兒才說:“你在哪干的活？”
“就在鎮(zhèn)子上的一家小作坊，干了一個月呢，都是給二塊錢的，還包吃，結果沒有給錢，吃飯還是花自己兜里的錢。”
他說原來如此，我和他又說了點自己的卑微，大哥聽的仔細，不言語。過一會兒才說:“飯應該好了，咱們先吃飯。”
那頓飯我吃的多，嫂子也就是你奶奶讓我慢點吃，別噎著。我有點激動，太餓了。那一刻我覺得幸福，不知不覺眼淚掉下來。
吃完飯我謝謝大哥大嫂要走，大哥不讓走，說是先在家里呆一會，他出去有點事過會回來再說。我站在那兒不知怎么才好。
一直等到黃昏，大哥才回來。他拿出一把票子給我:“這是你在鎮(zhèn)子上的磨坊做工的工錢，還有飯錢，老板出門走親戚了，正好剛回來。”
我激動的不知說什么好，有了這錢，我可以給老母親買藥，可以給家里添點生活用品，可以給自己換件體面點的衣服。大哥看著我高興，于是和我說：“村子里有幾個工人在鎮(zhèn)子上的貨場上班，雖然辛苦點，但是每天干活到了晚上就可以拿到錢，你回去和家里合計一下再說。”
我愣住了，大哥竟然給我找了工作。
03
我沒有合計，當時就答應他。大哥帶著我去見工頭，我才忘了買煙，才忘了自己一身破爛走到人家跟前。不過工頭看著大哥來了，高興的招呼著。
大哥和他介紹我，工頭看了一眼我，回頭和大哥說可以。就這樣，我跟著工頭去做工。大哥給我打掃干凈他們的老宅子，讓我先住在那兒，平日里就在他家吃飯就行。
貨場很累，大都是搬運的活。不過看到晚上能夠拿到錢，我心里高興。到了商店買了二斤高粱酒，又稱了幾斤白糖，趁著天黑來到了大哥家。
大嫂看到了開始嘮叨我：“掙點錢攢著，不要亂花，來到這里就是自家人，還要那么客氣。”
大哥也開始說我，可我就傻笑著。那一刻覺得心安，能為大哥大嫂做點什么就是心安。后來我又買點東西送給工頭，不曾想工頭也不要，還說以后如果在這樣就不照顧我了。我有點失落，怎么好心人都是這樣呢？
我在貨場干了兩個月，手里有了點余錢。于是和大哥商量自己生造煮飯，大哥不讓，不過我一直堅持，說是還會常來。就這樣我買了鍋碗瓢盆，自己煮飯吃。過年的時候，我已經(jīng)在貨場干了八個月了，雖然汗流浹背，但是心里舒服。
我給大哥大嫂買了布準備找裁縫做衣服，讓他制止了。大嫂要和我說個媳婦，說是年齡大了，也該談婚論嫁了。我竟然有不好意思。大哥讓我攢錢，不要亂花錢了，娶媳婦需要錢。
那晚我躺在床上，哭了一夜。過完年剛開春，大哥和我商量著：“要不不走了，就在村子里生活吧？改天我給你分幾畝田，你再努力努力，咱們一起給你蓋間房子？”
說實話那一刻我感動了，而且我決定不走了。不到一年，大哥找來村子里的勞力幫我挑了個地方，給我蓋了兩間房子，這時候一聽說我有房子，媒婆都要和我說媳婦。我高興，娶媳婦的時候給大哥和大嫂磕了頭。
就這樣我有了媳婦，也在村子里有了房子，在貨場有了工作。每次我和大哥喝酒感謝他的時候，他總是和我說這都是我自己雙手得來的，人啊，只要肯干，就行。
再后來，像我一樣的外鄉(xiāng)人來了不少，但是大哥和對待我一樣對待他們。再后來，他們一個一個的在村子里安家落戶，和我一樣懷著激動的心情感激著大哥。
04
有一年村子里的五保戶房子被風刮走了，大哥準備重新修理屋頂。他和幾個年長的老哥買了稻草，開始修理。
不曾想到了傍晚狂風又開始刮起來，大哥生怕剛買來的稻草又被刮走，他和幾個老哥一直在屋頂扯著塑料紙蓋著。
后來雨停了，屋頂保住了，不曾想大哥病倒了。我們好多人都去看望他，他讓我們回去，不要耽誤工作，一點病躺幾天就好了。
我們都沒太注意，直到有一天村子里有人來到貨場和我們說：“大哥走了。”那一刻我嚎啕大哭，放下手中的活趕緊往家跑。
大哥走了，他得了結核，他騙了我們所有人，除了大嫂之外。我要跪在他跟前，可是大嫂不讓進屋，她說這是大哥臨走時的話，我知道生怕傳染，可是我的一切都是大哥給的，我怎么不能進去看他最后一眼呢？可是大嫂生氣了，不讓進。
好多人在門外，只有大嫂自己。她告訴我們不準哭，一個都不準。生老病死乃人生常事，該走的要走，該來的要來，順其自然就好。
后來我咬牙要混出個模樣，在貨場每天用力干活，仿佛那一刻勞動才能減少我內(nèi)心的痛苦。有時晚上回來的路上，我也會偷偷的落淚。這么好的人為什么要走的那樣早呢？
再后來我和幾個人承包了點貨物，掙了點錢；兜里有錢了，又慢慢做起了生意，這些年，每到過年的時候，我就會到這兒走一趟，來看看大哥大嫂。大嫂走的時候和我說：“做個好人，去幫助其他人。”
如今我混好了，我多想拉你們一把，可是我知道大哥的家訓：
吃自己的飯，流自己的汗，自己的事業(yè)自己干；靠天靠地靠祖宗，不算是好漢。
05
這個時候母親的電話又來了，我和她說在路上馬上就回去了。二爺爺眼里含著淚花，我坐在他身旁，聽著他的李大哥，我爺爺?shù)墓适拢查g覺得可親可敬。
我忽然想起了父親的日記本扉頁，就是這樣幾段話。雖然他走了很久，但是母親帶著我們哥仨，風風雨雨走過來。
她老人家一個人搬磚頭，撿樹葉，掙錢讓大哥結了婚，有了侄子；姐姐的病也早已恢復如初；供我大學畢業(yè)，工作也已經(jīng)穩(wěn)定，如今依然在忙碌說是要給我找個兒媳婦。
那一刻我才明白，原來爺爺?shù)募矣柌恢皇且欢卧挻鄠鳎且环N信仰藏在父親那，更深藏在母親的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