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曹植的生平和創作情況
曹植(192—232),字子建,是曹操與卞夫人所生第三子,是曹丕的弟弟。他一生的經歷和創作可分為兩個時期,前期是個貴公子,后期受曹丕父子打擊限制,在恐懼和痛苦之中度日,郁郁而終。
13歲之前隨著曹操過著軍旅動蕩的生活,到處征戰,后來曹操平定了北方,曹操被封為魏公,后來又被封為魏王,他的封地在鄴城,曹植也跟著到了鄴城,這個時候,整天馳騁游宴,和眾多的文士在一起唱和,他是鄴下文人集團的核心人物。
這個人性格豪縱不羈,率性認真,才氣過人,曹操曾經一度想立他為太子,但他由于過于任性而行,不遵法令,貽誤大事,終于失寵。
曹操對他很失望,曹操曾經一度說過,曹植是諸兒中最能成大事者,可是后來曹操終于失望了,他太過于放縱自己。后來,曹操去世,曹丕當了皇帝,曹植就受到壓抑和打擊,曹丕死后他的兒子即位,曹植仍然受到打擊,這樣就在恐懼和痛苦之中度日,郁郁而終。
曹植性格上豪縱不羈,但是他的思想受儒家的影響比較多,他希望自己成為一個政治家,能夠建功立業,名垂史冊,如果這個愿望實現不了,他就著書立說,成一家之言,用自己的著作名垂后世。
但實際上,由于他的地位和性格上的弱點,他始終沒有在這方面有所建樹,在政治上既沒有有所作為,也沒有寫成什么名垂史冊的著作,就是政治學術這方面的著作沒有,而在文學方面取得了卓越的成就。
他的前期創作,多表現其宏偉抱負及游宴生活,兼及記時傷亂,往往意氣風發,文采飛揚;后期作品多抒發內心憂懼苦悶,深沉而凄婉。
02曹植的詩歌
曹植建安時期成就最高的詩人。他的詩眾體兼擅,尤其在兩個方面有突出成就。
一是樂府詩。這些作品有的用舊題或舊曲另作新辭,如《薤露行》、《陌上桑》、《平陵東》、《怨歌行》、《浮萍篇》等;有的則離開舊題或舊曲自擬新辭,如《遠游篇》、《驅車篇》、《名都篇》、《白馬篇》。
這些詩,是以文人詩的技巧來寫樂府詩的,樂府敘事,文人抒情,樂府質樸鋪敘,文人華美。
二是文人五言詩。曹植的非樂府的五言詩既多又好,是《古詩十九首》以來成就最高的。
鐘嶸在《詩品》稱其為“建安之杰”,稱其詩“骨氣奇高,詞采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粲溢古今,卓爾不群。”
曹植的詩歌個性突出,感情濃烈,氣力遒勁。他自稱:“余少而好賦,其所尚也,雅好慷慨。”(《前錄自序》)其早期作品慷慨豪邁,帶有奔逸之氣,體現了卓爾不群的個性。
如《白馬篇》: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并游俠兒。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邊城多警急,虜騎數遷移。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凌鮮卑。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表現了作者精忠報國的精神氣質。后期作品慷慨悲涼,深沉哀怨,有動人心魄的感染力。這種創作個性構成曹植詩歌“骨氣奇高”的特點。
曹詩精于經史子集入詩。他的語言豐富華美,綺麗工致。他精于煉字煉句,用語精彩傳神,同時又注意音律的和諧與對偶的工整,如《公燕詩》的“秋蘭被長坂,朱華冒綠池”,向來為人所稱道。特別是他善于用極為工致的句子做全詩的發端,起到先聲奪人、驚心動魄的作用。
《公燕詩》:
公子敬愛客,終宴不知疲。清夜游西園,飛蓋相追隨。明月澄清影,列宿正參差。秋蘭被長坂,朱華冒綠池。潛魚躍清波,好鳥鳴高枝。神飚接丹轂,輕輦隨風移。飄飖放志意,千秋長若斯。
這些觸目驚心的寫景詩句,所描寫的既是眼前的景物,又滲透著強烈的人生感受,是情緒化,心靈化的自然景物。
呂本中在談到建安詩歌的這一特點時說:“讀《古詩十九首》及曹子建詩,如‘明月入我牗,流光正徘徊’之類,詩皆思深遠而有余意,言有盡而意無窮也。”
曹植詩歌善于運用比興。如《贈白馬王彪》中的“鴟梟”、“豺狼”、“蒼蠅”比喻當道的小人,用“寒蟬”、“歸鳥”、“孤獸”來渲染環境氛圍,表現詩人孤獨悲愴的內心感受。有的作品通篇用比興。
漢代的文人詩,用比興比較少,即使使用,也是起個開頭的作用。在中國的文學史上,曹植使用這種手法,有承先啟后的作用。
曹植對游仙詩也有發展。曹植的游仙詩有《升天行》、《仙人篇》、《游仙》、《五游泳》、《遠游篇》等。
他早期相信道家,不相信神仙,到了他的后期生存環境改變了,內心痛苦,常恐災禍,于是用游仙的形式抒發人生感慨,表達擺脫現實苦難,追求人生自由的思想。在他的游仙詩中,我們首先看到的是對齷齪的現實生存狀態的不滿。
如《游仙》中寫道:
人生不滿百,戚戚少歡娛。
意欲奮六翮,排霧陵紫虛。
虛蛻同松喬,翻跡登鼎湖。
翱翔九天上,騁轡遠行游。
東觀扶桑曜,西臨弱水流。
北極登玄渚,南翔陟丹邱。
如《五游詠》:
九州不足步,愿得凌云翔。
逍遙八纮外,游目歷遐荒。
披我丹霞衣,襲我素霓裳。
華蓋芬晻藹,六龍仰天驤。
曜靈未移景,倏忽造昊蒼。
閶闔啟丹扉,雙闕曜朱光。
徘徊文昌殿,登陟太微堂。
上帝休西欞,羣后集東廂。
帶我瓊瑤佩,漱我沆瀣漿。
踟躕玩靈芝,徙倚弄華芳。
王子奉仙藥,羨門進奇方。
服食享遐紀,延壽保無疆。
03曹植的賦
曹植在生前即以辭賦著稱。他說:“君子之作也,儼乎若高山,勃乎若浮云,質素也如秋蓬,摛藻也如春葩”。
這些作品有兩個突出特征:一是抒情性強。二是辭藻富麗,表現性強。他還編過賦集,像高山那個巍峨,像浮云那樣蓬勃有生命力。突出代表就是《洛神賦》。
《洛神賦》是突出代表賦中以敘寫夢境的形式,表現了一個人神相戀的愛情故事,實為籠罩著神話面紗的人間戀歌。在藝術上,此賦辭采流麗,境界縹緲,抒情強烈。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髣髴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秾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
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瓌姿艷逸,儀靜體閑。柔情綽態,媚于語言。奇服曠世,骨像應圖。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
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踐遠游之文履,曳霧綃之輕裾。微幽蘭之芳藹兮,步踟躕于山隅。于是忽焉縱體,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蔭桂旗。攘皓腕于神滸兮,采湍瀨之玄芝。
她的形影,翩然若驚飛的鴻雁,婉約若游動的蛟龍。容光煥發如秋日下的菊花,體態豐茂如春風中的青松。她時隱時現像輕云籠月,浮動飄忽似回風旋雪。遠而望之,明潔如朝霞中升起的旭日;近而視之,鮮麗如綠波間綻開的新荷。
她體態適中,高矮合度,肩窄如削,腰細如束,秀美的頸項露出白皙的皮膚。既不施脂,也不敷粉,發髻高聳如云,長眉彎曲細長,紅唇鮮潤,牙齒潔白。
一雙善于顧盼的閃亮的眼睛,兩個面顴下甜甜的酒窩。她姿態優雅嫵媚,舉止溫文嫻靜,情態柔美和順,語辭得體可人。洛神服飾奇艷絕世,風骨體貌與圖上畫的一樣。她身披明麗的羅衣,帶著精美的佩玉。
頭戴金銀翡翠首飾,綴以周身閃亮的明珠。她腳著飾有花紋的遠游鞋,拖著薄霧般的裙裾,隱隱散發出幽蘭的清香,在山邊徘徊倘佯。忽然又飄然輕舉,且行且戲,左面倚著彩旄,右面有桂旗庇蔭,在河灘上伸出素手,采擷水流邊的黑色芝草。
……
于是洛靈感焉,徙倚彷徨。神光離合,乍陰乍陽。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踐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長吟以永慕兮,聲哀厲而彌長。
爾乃眾靈雜遝,命儔嘯侶。或戲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從南湘之二妃,攜漢濱之游女。嘆匏瓜之無匹兮,詠牽牛之獨處。揚輕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佇。
體迅飛鳧,飄忽若神。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轉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
這時洛神深受感動,低回徘徊,神光時離時合,忽明忽暗。她像鶴立般地聳起輕盈的軀體,如將飛而未翔;又踏著充滿花椒濃香的小道,走過杜蘅草叢而使芳氣流動。忽又悵然長吟以表示深沉的思慕,聲音哀惋而悠長。
于是眾神紛至雜沓,呼朋引類,有的戲嬉于清澈的水流,有的飛翔于神異的小渚,有的在采集明珠,有的在俯拾翠鳥的羽毛。洛神身旁跟著娥皇、女英南湘二妃,她手挽漢水之神,為瓠瓜星的無偶而嘆息,為牽牛星的獨處而哀詠。
時而揚起隨風飄動的上衣,用長袖蔽光遠眺,久久佇立;時而又身體輕捷如飛鳧,飄忽游移無定。她在水波上行走,羅襪濺起的水沫如同塵埃。她動止沒有規律,像危急又像安閑;進退難以預知,像離開又像回返。她雙目流轉光亮,容顏煥發澤潤,話未出口,卻已氣香如蘭。她的體貌婀娜多姿,令我看了茶飯不思。
04曹植的散文
曹植的散文代表了當時通脫自然而任才使氣的一派。
《與吳季重書》:
前日雖因常調,得為密坐。雖燕飲彌日,其于別遠會稀,猶不盡其勞績也。若夫觴酌凌波于前,簫笳發音于后,足下鷹揚其體,鳳嘆虎視,謂蕭曹不足儔,衛霍不足侔也。左顧右盼,謂若無人,豈非吾子壯志哉?
過屠門而大嚼,雖不得肉,貴且快意。當斯之時,愿舉泰山以為肉,傾東海以為酒,伐云夢之竹以為笛,斬泗濱之梓以為箏,食若填巨壑,飲若灌漏卮,其樂固難量,豈非大丈夫之樂哉?
然日不我與,曜靈急節。面有逸景之速,別有參商之闊。思欲抑六龍之首,頓羲和之轡,折若木之華,閉蒙汜之谷。天路高邈,良久無緣,懷戀反側,如何如何!得所來訊,文采委曲,曄若春榮,瀏若清風,申詠反覆,曠若復面。其諸賢所著文章,想還所治,復申詠之也。可令熹事小吏,諷而誦之。夫文章之難,非獨今也,古之君子,猶亦病諸?
家有千里,驥而不珍焉?人懷盈尺,和氏無貴矣。夫君子而知音樂,古之達論,謂之通而蔽。墨翟不好伎,何為過朝歌而回車乎?足下好伎,值墨翟回車之縣,想足下助我張目也。又聞足下在彼,自有佳政,夫求而不得者有之矣,未有不求而得者也。且改轍易行,非良樂之御;易民而治,非楚鄭之政,愿足下勉之而已矣。適對嘉賓,口授不悉,往來數相聞。
到了晚年,他的《求自試表》、《求通親親表》、《陳審舉表》向曹睿表達參與軍政事務、報效國家的愿望。這說明,他到老也很幼稚,對于自己的處境,對于世態炎涼,對于當時的政治,都看的不是很清楚。
《求自試表》:
臣聞士之生世,入則事父,出則事君;事父尚于榮親,事君貴于興國。故慈父不能愛無益之子,仁君不能畜無用之臣。夫論德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量能而受爵者,畢命之臣也。故君無虛授,臣無虛受。
虛授謂之謬舉,虛受謂之尸祿,《詩》之素餐,所由作也。昔二虢不辭兩國之任,其德厚也;旦、奭不讓燕、魯之封,其功大也。今臣蒙國重恩,三世于今矣。正值陛下升平之際,沐浴圣澤,潛潤德教,可謂厚幸矣!
而位竊東藩,爵在上列,身被輕暖,口厭百味,目極華靡,耳倦絲竹者,爵重祿厚之所致也。退念古之受爵祿者,有異于此.皆以功勤濟國,輔主惠民。今臣無德可述,無功可紀,若此終年,無益國朝,將掛風人“彼己”之譏。是以上慚玄冕,俯愧朱紱。
……
這些作品又帶有明顯的駢偶化的傾向,對句層出,藻采華美,音節瀏亮,雖屬應用文體,卻有很高的文學藝術欣賞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