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去玻璃城,轉了三趟公交,花了三個多小時,頭發早已經被海風吹得亂七八糟,大挎包里裝著細高跟,我在心里一直提醒著自己,一定不要誤了時間,也不要忘記找個沒有人的角落換上細高跟、整理頭發,補補妝容。
等到我下車,看著玻璃城墻上倒映出來的自己,稚嫩又有些強裝成熟,但是眼里清澈有光,完全不是一年之后從玻璃城出走那個下午的我,滿懷激情卻又心思通透,自我堅定卻也失光澤。
我后悔過到來,也后悔過離開。若要說起唯一不后悔的事情,我想起來你的名字。
初來乍到,我第一次從別人口中聽到你的名字。明明是用很生僻的字做名,卻又離奇的好聽。他們夸你,文思敏捷,寫出來的東西漂亮又有效率。也許我沒有跟你提過,其實我天然對讀書寫字的人有好感。又或許是在玻璃城那樣的情境下,難得遇到有同樣愛好的人。
我一直在等真正見到你的那天。后來我見到你,你笑起來很好看,溫婉恬雅,眨著眼睛說話的時候,似有辰光。我心中沒有落差,知道你就應該是這幅模樣。
玻璃城的日子其實很枯燥,沒有什么人跟我談勞什子風花雪月。時間是金錢,就算不是,那也絕對不能換算成詩歌曲樂。我最初很熱情,后來學會偶爾假熱情;我最初很愛笑,后來常常不茍言笑;我最初天真多于謀劃,后來再也不會有口無心。那時候,我覺得成長真是件壞事,摧毀感性,把價值觀體系打倒重建,最可怕的是時間逝不可追,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就此妥協。
而那時候,是你拯救了我。
你是實實在在的生活家,會泡茶,會養花,會買除了實用性工具書之外的其他文學類書籍,喜歡去玻璃城外面的咖啡店,喜歡塔樓1901淡黃的光線。那次我在你家借宿,從書架上翻到老樹畫畫的畫冊,看到那頁正好寫著:“貓在做夢,水壺沸騰,花已開了,舍外大風。”
我突然就覺得成長并不是一件壞事。
后來我終于鼓起勇氣逃離了玻璃城,在很多人看來,甚至在你看來,我都像個夢想家。夢想入腦,孤注一擲,不看前路。或許說,我又有什么好顧慮的呢?暫且年輕,孤身奮戰,束縛帶來的痛苦遠比失敗帶來的痛苦更甚。
所以,我蹭的一下就有了一往無前的動力。這股動力曾使我膨脹,輕揚揚飄在所謂夢想的上空時,反而更加看不清夢想。我會遇到另一個玻璃城,罩著我夢想的模樣,內里卻裹著血淋漓的現實;我也會再不想走進任何一座城,哪怕是蛋糕城、面包城,還是海綿城。這種摸不到邊際的困頓之感泛起的時候,我就開始羨慕你,也想要做個生活家。
就像你也曾羨慕我是個夢想家一樣。
但是其實現在的我知道,不論是哪一種都無妨,認真存在著的人本就不應該被詬病。
基于年齡、基于身份、基于周遭的一切,我們做出的選擇本就可能不一樣,夢想家有天空,生活家也會收獲大地。詩與遠方的人看到星辰大海是寶藏,生活此處的人懷中兒女是珍寶。我們看似是兩路人,其實還是一路人,因為在追求生活的本質,或者夢想的本質上,我們都極其固執。
我喝過很多杯你泡的熱茶,那是我在玻璃城最稱心如意的溫暖。
我見過你女兒牙牙學語,那讓我想當一個像你一樣的好母親。
我在時隔數月的此刻回想起這一切,還是覺得遇見你很幸運。
所以,無論是生活還是夢想,我們都盡心盡力吧!
至于那些對著別人夢想只會世故指點,或者對著生活只會惡意消殆的人,我依然持鄙視意見,并且選擇毫不保留情緒的固執己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