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之保衛番禺(5)
炮彈在耳邊發瘋,在這雜亂的火戰中,就只剩下慘叫聲聽得最清晰了。
我希望這不是生靈涂炭。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整個番禺城。
逸喬叫了我一聲后,我就失去了意識。直至現在,我卻在顛簸的囚籠里,渾身已經是血淋淋的,蹲在這鐵柵欄的中央。緩慢地一抬眸,那樣麻木,還沒有定神,傷口還在痛,遽然一塊塊破卷心菜葉就往我臉上扔。
我受到的,竟是一片怒罵。他們的眼神里都燃燒著怒火,個個擼袖揮拳,橫眉冷對,似乎與我結下血海深仇。似乎,我與這個世界已經完全背離。
然而,我卻心滿意足。
面對眾人的怒罵,我卻是淡定安然地躺在這冰冷的籠子里。白菜頭,甚至是破雞蛋已經數不清了,我像是個擢發難數的大罪人。嗔視,破口大罵,這都不算什么;我被押向的地方,是火葬場,這也不算什么。他們能夠安然無恙地站在我面前唾罵我,我卻應當感到開心。
在日軍的轟炸與追趕下,他們是那樣恐懼,可是如今每一個卻是那樣斗志昂揚。我從不知道,他們的立場,他們的思想,究竟是怎樣的。
這便是我要的結果。因為,我已經給司宸寫了信。信上說得直截了當。在我穩住戰局,讓百姓安全撤離后,立馬公布消息,是我,擾亂了政局,以尸體戰爭為迷信的幌子蠱惑軍心,尋釁滋事,這才引起這場戰爭,才導致番禺城下死傷無數。這些活死人的尸體,會被認作戰死的番禺城民,這也順理成章。
要不然,這便說不過去。為了圓這個謊,為了保住東幽塔主這個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必須這樣做。讓大家以為是我蠱惑軍心,這才挑起戰爭,導致橫尸遍野。
“果然是這個禍害!是這個擾亂軍心的怪物!劉家的當家之主!”
“堂堂正正的劉家,想不到也會有出賣國家的孽障呀。”
“真是等死了。”
各種各樣的聲音在我耳際環繞。
然而,這也卻是我想要的,是我苦苦央求司宸為我做的,他辦到了,我也就安心了。
我把頭輕輕地靠在籠子的欄上,閉上眼,仰著蒼穹,眼角微微濕潤。
日軍元氣大傷,估計這段時間會消停些,接下來是生是死我也不在乎了。成敗在此一舉。他們這是要將我押往番禺城的焚尸場,那是個比英國的斷頭臺還可怕的地方,刑罰是很殘酷的。大清滅亡后,這個地方,卻淪為許多先人冤死之地。
白紙黑字寫得明明白白,我很放心。該說的我已經先前在信上寫明白了,司宸會幫我照顧好小風,會盡力保住劉家。生,也好,死,也罷;我已無多大牽掛。
烏云密布,滿地傷痕;料峭春風,無情地刮著干巴巴的臉頰。驟然狂風大作,席卷番禺城地上的碎片,漫空飛舞。烏云翻滾,狂風怒號,憤怒地掀翻這個命懸一線的番禺城。
我感到絲絲涼意在心頭。風,肆虐地撫摩著我血淋淋的傷口。
我的耳際卻很嘈雜,嘈雜得只剩下辱罵聲。
千千萬萬的辱罵聲中,我突然聽到一個尖銳的女聲。
“我相信他沒有,他沒有擾亂軍心,戰爭并非因他而起。”無須回眸,我知道她是心泠。
我的心咯噔一下,咬緊牙關,我只能裝作不認識她。要不然到頭來,一切功夫全白費,戲要演足,今日就算是千刀萬剮,也絕不說出真相。我知道,她出于好心,我知道她信任我;但是這一次我又不得不辜負她。
心泠孤身奮戰,卻遭到所有人的反對,她聲嘶力竭,為我申冤,在她身上,我似乎看到了過去我孤獨的靈魂。
只有這樣做,東幽塔主的身份才不會暴露,這個世界才不會因我而變了模樣。歷史不會被扭曲,也只有這樣做,番禺城才可以活著。所以我才被“告發”。
在喊破喉嚨之前,在沒有一個人愿意相信她之前,她終于無可奈何地把頭拗過來,充滿不舍的眼神,那樣可憐。
兩眼相對,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我卻要裝作很陌生。
焚燒場彌漫著火藥的刺激性味道,我的手腳都被鐵鏈拷著,拖著蹣跚的步伐,屈辱地踏上那一步步階梯。
臺下是有那么多人,那么多雙憤恨摒棄的眼睛。我似是個千古罪人,活生生地被綁在十字架上,猶像耶穌,可悲,而又可笑。
南九呀南九,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你有想過意義二字嗎?曾經頑強地與野獸殊死搏斗,都要活著。曾經傷痕累累,渾身虛脫,也睜著眼睛,都要活著。如今呢,因為這個,卻要丟掉性命,卻要那樣子屈辱,那樣子遺臭萬年。值得嗎?
“我記得當初是你教會了我怎樣勇敢地活下去,是你讓我懂得堅強,懂得生命的珍重。大雪紛飛,你說過的,你都忘了么?你賦予了我新的生命,我才得以活到今日,你過去的戰功累累,你過去的付出,你的辛苦與殊死搏斗,你都忘了么?”
心泠的聲音很獨特,很響亮,猶如金石一擲。
全場一片寂靜,鴉雀無聲。
她獨步穿過焚燒場,她沒有正視我,卻是淚眼婆娑,鏗鏘激昂地敘說著。
“一個人,從不懂事的少年被丟到茫茫沙海,與古尸對峙過,再到歷經家人被屠的情形,誓死為父報仇,坐上掌門之位。手刃賣國賊裴威,一連手刃兩代田中大佐,火燒租界,后又是大戰冥童為民除害,鬼子也是讓他鏟除了不少。踴躍抗戰,誓死守護番禺城,他救了多少無辜百姓,家中還有一個落難小孩被他收養。這樣的人,你覺得他會出賣番禺么?不覺得這很荒唐么?”
我奮力搖搖頭,緊閉雙眼,努力不使淚珠擠出來。
我咳嗽了一聲,厲聲喝道:“這位小姐,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何意圖說這些的。但是事實并不是這樣的,大戰皆因我而起,我愿意領罰。鄙人無如小姐言之偉大,委實感到恥辱,難逃一死。”
我的心默念道:謝謝你,可是對不起。
她睖睜著汪汪的淚眼:“堂堂的劉家掌門,竟如此輕生。你究竟為了隱瞞什么而要這樣子?想死的方法還不簡單么?我真的不曾想到,曾經的你講述著生命的天地,講述著活著的重要,如今卻是麻木不仁。”
大火愈燒愈旺,風卷殘云,天,灰蒙蒙一片。
“你們兩個說完了沒有?這人,擾亂軍心,肆意挑釁滋事,引發不必要戰爭,犧牲了百姓性命,禍害無窮。快行刑。”一個黑胡子的老頭子說道。
我閉上了眼。
“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