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沒有眼，一位沒有手，十多年種了十多萬棵樹，硬是把昔日荒涼的荒灘變成了一片密密叢林，河北這兩位殘疾老人已火遍全球，然而他們也被媒體這三年以來塑造的光輝形象，給困住了。

市委書記的慰問，“感動了河北”，殘疾人“自強之星”，新華社報道，中央臺報道，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報道……這一連串的榮譽背后，是老兄弟倆的進退兩難：“再也不敢賣河灘上的那些樹了。”

事情還要從2000年說起。

那年，一直是家里頂梁柱的賈海霞因為外出打工弄殘了眼睛，在壯年失去勞動能力的他讓全家人的生活一下子陷入困頓。

多年后，賈海霞回憶當時仍然激動。

他要離婚，妻子不肯，把家里的繩子、剪刀、農藥統統藏起來，每天在家看著他。

一家人在愁云慘霧中挨到了2001年春節。

有一天，妻子出去了，四歲的兒子從外面跑回來，說爸爸我吃了個橘子。

賈海霞納悶：“誰給你買的？”

兒子知道賈海霞看不見，說“我撿的，你摸摸。”

賈海霞摸了摸，是個橘子皮。

“他出生以后我就是蓋房子，也沒錢給他買橘子。他長到四歲，也不知道橘子咋吃的，都不知道橘子什么樣。他說你聞聞，讓我聞那個橘子皮。哎呀，這下我是……沖擊太大了。”

賈海霞開始覺得，日子不能這么過了。

這個時候，賈海霞的發小賈文其找上門了。

賈文其3歲時跟著母親與表哥去彈棉花，不慎在變壓器上觸電，失去了雙臂。這么多年過去，他已經習慣沒有雙臂，也沒把自己當殘疾人，撿糞、游泳、寫字……別人能干的，他都能做。

賈文其找賈海霞的目的，是想承包村里沒人要的50多畝河灘來植樹，等到樹長大了會是一筆不少的收入，而村里就他和賈海霞兩個殘疾人，又是發小，賈海霞也挺可憐，就打算帶他一起做。

而村委會一聽這哥倆要種樹，十分高興，一分錢沒要就立馬下了正式合同。

雖說承包土地沒要錢，但是買樹苗卻需要資金。

生活一貧如洗的兩人就想到了用最原始的“扦插法”來種容易成活的楊樹和柳樹。

所以，他們每天的第一件事就是砍樹枝，然后到河對岸的荒灘上種植。

每當這個時候，沒有雙臂的賈文其會熟練地幫助雙目失明的賈海霞爬上一棵大樹，什么也看不見的賈海霞竟然能站在大樹上，精準地砍下樹枝……

生活一貧如洗的兩人就想到了用最原始的“扦插法”來種容易成活的楊樹和柳樹。

所以，他們每天的第一件事就是砍樹枝，然后到河對岸的荒灘上種植。

“我們根本沒有感覺到自己是殘疾人！”

每次賈文其都會把賈海霞背過河去，再自己淌河回來背樹枝。

時而湍急的水流，再加上滑溜的石頭，走在水里的賈文其特別容易摔倒，小腿上滿是傷痕。

河灘邊的陸地上到處都是石塊，將樹苗插穩是件很費勁的事。

別人種樹都是用鎬和鐵鍬，他們要用鋼釬、鐵錘。

但現實是殘酷的，由于缺水，第一年哥倆辛辛苦苦移栽下800棵苗，只活了2棵。

吃到了這個教訓后，老哥倆找到了打水的好方法：賈文其現在已經能用脖子夾著一根帶鉤的木棍，木棍上掛著塑料桶，熟練地從旁邊的溪流中打起一桶水……

老哥倆也免不了有鬧矛盾的時候，但從來不耽誤種樹。

“冷戰期間我們就是不說話，但樹還是繼續種，只要我一張手，他就知道我要什么。”失明的賈海霞說道。

種樹到第十二年，眼見著河灘上綠樹成蔭，林間鳥叫聲都多了起來，老哥倆心里高興。

賈文其心思活絡，想找媒體報道一下：“殘疾人也有自尊心，也展示一下自己存在的價值！要是能有人看見了，愿意幫幫我們賣樹，那就更好了。”

幾經周折，他找到了一家中央媒體井陘站的一位負責人。2014年植樹節當天，稿件發了出去，賈海霞聽說，報道還被新浪和騰訊轉載，點擊量超過了30萬。

很快，《燕趙都市報》來了，《石家莊日報》來了。“連新華社都有記者來了！”

但漸漸地，他們覺得事情有點失控了。

媒體紛至沓來，從地方小報到省級衛視，從中央媒體到德國、韓國、美國的媒體，都陸續邀約采訪，今年甚至是驚動了大名鼎鼎的CNN，于是有了這一部在Facebook、Youtube等平臺累計播放破百萬，感動了全球無數人的短片。

賈海霞記得最開始的幾個月里，有一家很大的媒體來拍攝。“跟我說，你們就實話實說。我說行。后來問我，你最希望的是什么？我說我最希望的，就是等樹賣了都變成錢！他們就笑了，說不行不行，你可不能這樣說，你這樣說我們就拍不了了。”

再后來，被媒體問起為什么要種樹的時候，老哥倆都學會了：“咱們河北這一塊要創建森林城市，防止大氣污染。現在空氣質量這么差，我們就種些樹，凈化環境么。”

漂亮話說出去了，想收回來就難了。

如今，河灘上樹木成林，賣出去少說也能有十幾萬元錢，也常有樹販子來找他們，可他們卻不敢賣了，但是老哥倆至今拿著低保，還有殘聯的補貼，年收入只有二千多塊錢。

“說老實話吧，我們現在對媒體也是挺反感的，現在報道一次，相當于給我們頭上戴了一次緊箍咒。全世界都知道了，你說你要賣樹，你咋賣？別說我們不敢，就是（我們真敢）賣，別人也不同意啊。”

賈海霞說，鄉里的干部找他們談過話：“說弄不好了是你們的事，弄好了大伙都沾光。”所以他們要真想賣樹，鄉里和村里也都存在不少阻力。

“我們現在就是‘餓著肚子’喊好。”

成名后的煩惱，冷暖自知。

面對巨大的生活壓力，老哥倆至今一棵樹都沒有賣過。

現在這些樹想賣又不敢賣，只能這么耗著，不過兩位老人心里已經有了新的打算，決定上山種樹，賈海霞說：“種樹已經成了我們的生活依托，煩惱了我們就來種樹了。造了這一片，不說成就感吧，我們也感到很成功了。坐在樹林里一看，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像一片森林一樣，嘿嘿。”

雖然眼睛看不見，但這個老人能感受到夏日里樹的陰涼，也能聽見鳥兒在林間的鳴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