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醫

龍醫

文/三門

“刨墳?”王小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紙條上明晃晃的寫著這兩個字。

王柳妹投來詫異的目光。“這可是爹留的紙條,我們照做就行了。”

“那怎么行?刨祖墳的事我可干不了。”王小川抗議道。

“廢話真多,你不去我去。”

王柳妹站起身來就要走,被王小川一把抓住手腕。

“你一個女孩子家刨自己老爹的墳成何體統?”

“你一個爺們兒,怎么跟個娘們兒似的磨磨唧唧?”王柳妹甩開王小川的手,拎起一旁的鋤頭沖入了黑夜。

“這丫頭片子。”王小川咒罵一聲跟了上去。

長白山的山脈廣闊延伸著,從河水村跑出來的兄妹倆頃刻間就沒入了山野暮色中。兩人翻過幾個山坡來到一個大山坳。

“在哪呢?”王柳妹瞪著眼睛問道。

“黑燈瞎火的你讓我想想行不?”王小川借著月光看著山坳卻一頭霧水,這跟他上次來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就連山路旁被他做過記號的那棵樹都神秘失蹤了。

“這回可好了,別說刨墳了,上墳都沒處找去。”王柳妹丟下鋤頭一臉埋怨地看著哥哥。

“那陰穴本來就是非比尋常,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也不稀奇吧?”王小川蹲在地上回想著下棺的路線,卻發現竟然一丁點也想不起來。

“怎么?你這娘們兒唧唧的?還得給你找個陰陽先生幫你尋個穴?”王柳妹沒好氣地數落王小川。“再晚幾天李地保家的兒子就沒命了!”

“你是看上了李地保的兒子咋了?”

“放屁!”

即使看不清,王小川此時也能感覺到妹妹漲紅的臉,但他無法判斷她這是因為生氣還是真的喜歡上了李地保的兒子。

“可為啥就這么一個墳還能找不到了呢?”王柳妹踹了哥哥一腳。“你倒是跟我說說,當初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埋在那了。”

王小川沒敢回聲,回想起前幾個月發生的事,自己至今也還不敢完全相信。

三個多月前,他和父親王大德還在李地保的家里瞧病。

“克物?”李地保手中的煙桿冒著煙,卻來不及抽上一口。“那是啥毛病嘛?”

父親王大德思考著沒有接李地保的話,王小川此時看著坐在窗戶旁的李地保的兒子——李顯,他懷中抱著幾十斤重的麻袋,雙手捧著袋子中的花生,大口大口往嘴里送,腮幫子都鼓了起來,活生生的一只大松鼠。可令人奇怪的是,他的腳腕上栓著一條足有胳膊那么粗的鐵鏈子,鏈子順著土炕落在地上,盡頭鎖著一個直徑一米有余的大磨盤,而磨盤下的地面早已成了一個凹坑,磨盤此時正豎著插在坑中。

“這磨盤是咋回事兒?”王小川納悶地問道。

“是他自己丟進屋子里來的。”李地保還沒回答,父親王大德卻搶先說了話。

老時候的東北就有一種叫做“克物”的怪病。得病的人完全失去理智,行為方式變得如野獸一般,力大無窮,一麻袋花生重幾十公斤單手就能拎起來;大胃能吃,那么多的花生囫圇著一會兒就能吃個干凈,吃完了還覺得餓,要是置之不理,一夜之間便可以吃光家里一個月的食糧,詭異的狠。

李地保點頭確認著王大德的話。“你們來之前,這磨盤還在窗外,他單手就把這一千多斤重的磨盤甩進屋子,丟在地上,這樣他才夠得著地上的那袋花生吃啊。”

“這病得咋治?”

王小川雖然跟著父親走南闖北,見過無數怪病,卻唯獨這一次心里這么沒底。

“龍。”王大德默默地說。“這病只有龍身上的東西磨成的粉才能治。”

“龍?”李地保驚訝地合不攏嘴。

“對,我說的是真的龍。”

“對,我說的就是真的龍!”

父子二人被李地保轟出家門的時候,王大德還在重復著這句話。

“爹,那龍咋可能是真的呢,您從來不忽悠人,怎么也?”

“怎么也說的這么玄乎?”

“嗯,反正我是不信。”

王大德沒有再接話,二人沉默無語走著山路。

這李地保住的北山村離河水村隔著幾座山坡,若是不快點走,這晚上還真趕不回家。可王小川卻突然覺得累了,走出幾里地后,無論怎么樣都想要坐下來休息一會。

“休息啥,再過幾個山坳就到家了。”父親呵斥。

可王小川不知怎么的,走到這個山坳腳就酸的不得了,是無論如何也走不動路了。于是父子二人只好找了塊石頭,坐在上面休息,可坐下沒多久王大德就直勾勾地盯著一個方向看,王小川朝他看的方向望去,這一看不要緊,眼睛也被緊緊勾住了。

就在距二人休息的石頭二十米遠的地方,一只大公雞正站在一棵樹的枝頭上。這只大公雞可真是不小,昂起頭來足有一米來高。頭頂金色的冠子藤黃藤黃的,在夕陽中發著微光,長啄如鷹彎著銳利的勾,雙爪如龍爪般陷入樹中,它渾身油光锃亮金晃晃的,五色的大尾巴像開了花一樣散在身后。就連村里劉寡婦家散養的吃百家飯長大的“野公雞”,恐怕也不及它的十分之一,王小川心中默念道。此時它銳利的雙眼正死死地盯著遠處草叢,像一個伺機而動的獵手。

草叢沙沙,一條長蛇蜿蜒而出。

若不是父親捂住了自己的嘴,恐怕王小川就要叫出聲來。因為那條大蛇有碗口那么粗,身長數米,灰褐色的身軀上滿是金色的蟒紋,在地面彎曲游動中,鱗片在夕陽的余暉下流光似水。它來到大公雞占據的小樹下,立起了尖銳的頭,瞪著翠綠色的眼,張開血盆大口,發出“哈”的氣聲,猶如寒冬夜晚的惡鬼在悄聲喘息。

這“哈”聲猶如宣戰的擂鼓,五色公雞傲然躍起,長鳴如鶴般響徹夜空,它在空中雙翼展翅,竟然飛了起來。于是這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開始了纏斗。

二人從未見過如此景象,如同木頭人一般呆呆地看著,而雞蛇之戰一斗便是一夜。

“龍鳳斗?”王柳妹也不敢相信王小川剛才的話。

王小川讓思緒回到現實,解釋道。“爹曾從師爺爺那聽說過,說雞和蛇爭的地方是風水中最為極品的地兒,這叫‘龍鳳斗’。”

“那跟爹突然去世有什么關系?”王柳妹不依不饒。

“龍鳳兩敗俱傷走后,爹就說將來死了一定要葬在這個地方,我當時還解了褲腰帶綁在了旁邊的樹上。”王小川搖著頭,“可你說邪不邪?老爺子回到家中便開始頭疼,幾個時辰內就不行了。死前還留下這個錦囊,說是下葬后三個月方可打開一看。”

“葬就葬了,還留個紙條要挖出來?這叫咋回事嘛?”王柳妹搞不懂,生氣地踹了一腳身旁的大樹。

這一踹不要緊,附近林子里突然晃出了一道火焰,懸在空中。兄妹二人頓時緊緊靠在了一起。

“這……咋還一腳踹出了鬼火……”王小川害怕地說道。

“看給你慫的,俺一腳再給它踹回去。”王柳妹說著又狠狠地踹了幾腳。

火光迎著夜晚的涼風微微抖動,由一個變成了兩個,由兩個變成了四個,越來越多的火光亮起,如同惡鬼出了鬼門關一樣,昏暗的山坳頃刻間便被無數鬼火照了個通明。

當王小川和王柳妹被押進帳篷的時候,已經明白過來,那根本不是什么鬼火,那是夜行軍的火把。

此時夜行軍的頭頭正坐在帳篷中央的太師椅上,他沒有穿軍裝,他穿的是一身綴滿了亮點、袍子一樣的衣服,那衣服華麗至極,無論材料還是紋飾都是倆人從未見過的。

“憑什么綁我們?俺是農民,半夜種地也不行?”王柳妹高聲叫喊著。

“你爹埋在哪兒了?”那人動了動兩撇胡子下的嘴,擠出了這樣的話。

兄妹倆頓時愣了。

“你……你怎么知道?”

“我來自我介紹一下吧,”男人輕飄飄地說道。“我叫楊常,我從關內來,三個月前我夜觀天象,東北天空竟有帝王星象出世。我尋遍東北,最后找到了這兒,就是來找你爹王大德的。”

“什么帝王星?跟俺爹有啥關系。”王柳妹沒有好氣地說道。

楊常卻不答話,站起身來為倆人松綁。

“不僅跟你爹有關系,跟你們全家都有關系”。這時帳篷深處傳來一位老者的聲音。

“師爺爺?您怎么在這兒?”王小川一眼就認出老人正是家父的師父老神醫王九齡。

老人哀聲怨氣地解釋了一切。

原來楊常是王大德的師弟,三十年前,王大德與楊常同時拜王九齡為師,王大德學的是醫術,楊常卻偏要學占星術。十年后王大德獨立行醫,楊常卻心術不正利用占星術騙取錢財,被王九齡逐出師門,誰知他竟然忽悠到了北京,成了袁大帥的占星師。

此時兄妹倆再看他那身綴滿了星辰的衣服,心中便有了解答。

“呵呵呵,咱們都是自家人,也不繞彎子了,你爹王大德葬在龍鳳斗之地,后代非富即貴、可權傾朝野,甚至隆登帝位,這當然是袁大帥不想看到的。”說著,楊常掏出手槍。

年邁的王九齡擋在兄妹身前。

“可惜啊!”王九齡嘆息道。

“確實可惜啊,”楊常也嘆息到。“明明知道結果,卻還是敢葬在那里,多給活人添麻煩啊?”

“我說的是你可惜。”王九齡哀痛不已。“你們這師叔名叫楊常,羊腸小道,一生都難行大路,走的都是些歪門邪道,難回正路啊。”

楊常笑了。“跟我比起來,您這山村野醫才是歪門邪道吧?”他好似突然想起什么,說道:“如果我沒記錯,師父今年已89歲高壽,我看過師父的命星,師父名作九齡,恐怕活不過明年了。”

王九齡卻冷哼一聲。“我的命不重要,只要你放了這兩個小的。”

楊常看著手中的槍,“若是我能找到王大德的墳,上面要求的……或許我可以放寬一些……畢竟咱們是親人啊。”

“唉!”王九齡嘆了口氣。“餓殍覆山,龍棺自現。”

王九齡話音剛落,楊常眼中就迸射出激動的光芒,他收了槍轉身出了帳篷。

“師爺爺您怎么幫他?”王柳妹聲音怯懦,卻帶著埋怨之意。

“要不是師爺爺,我們的命都沒了。”王小川搶過話來,他明白其中的道理。

“我可不像你那么怕死。”王柳妹語氣中帶著怒火。

王九齡卻斬釘截鐵地說道。“徒弟王大德,我最看得起他的就是一世仁醫,從他手下看的怪病,他都盡心盡力,如果能治,絕不放手,他的后人我怎么能不顧。”

“可爹也沒能治得了‘克物’,就這么走了。”王小川失落的低下了頭。

王九齡卻搖了搖頭,“傻小子,天下萬物皮囊有異,里子卻是一樣的。”

“啥意思?師爺爺您就別繞彎子了。”王柳妹聽不懂急了。

“人雖凡胎,若葬在龍鳳斗之地,百日卻可化龍,尋水而走,后代成龍入帝,幾世富貴。而你爹卻要你們把他挖出來,用自己救李顯的命啊。”

兄妹倆聽到師爺爺的話,都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王小川心中默默地言語:“這人真的可以變成龍么?”

幾天之后,山坳中篝火遍地,山林全數伐倒,漫山遍野都暴露在夏日的灼陽中。一股子惡臭讓所有人都不得不捂住鼻子,然而這惡臭并不是來自王大德的尸體。漫山遍野的牛羊豬馬以及方圓幾十里山內所有能抓到的動物的尸體都鋪滿了山坳,為了加速它們的腐爛,楊常又叫人架起篝火增溫。整個山坳炎熱悶臭,令人作嘔。

王小川眼淚已經順著臉頰滑落,父親王大德的墳,就在這些腐爛的動物尸體的熏悶下坍塌顯現出來。楊常帶領夜行軍正在挖掘。

“餓殍覆山,龍棺自現。”楊常默念著王九齡的話,還在沾沾自喜。“怎么樣師父?這餓死的人我找不到,只好找來這些動物熏墳,效果還是一樣嘛。”

“你殺山里的野獸也就罷了,連十里八鄉的牲畜都宰了,你還讓不讓人活?”王九齡氣憤不已。

“開棺。”

楊常并不理他,一聲令下,幾個夜行軍人同時跳下了墳坑,將棺材起開了。然而棺材卻空空如也。

眾人望去,能夠看到棺材的一頭露出一個能夠任人鉆出的洞,似乎是被什么東西撞出來的。

槍聲回響在山坳間。

“媽的!敢耍老子?”楊常的槍冒著煙。鮮血從王九齡的腿上流了出來。

王柳妹第一個急了。“王八羔子,你不是說放過……”

“放你個屁?!要是找不到王大德的尸體,我們都得跟著你們送葬!”楊常也急了,他怒吼著用槍指著三人的頭。“他人呢?”

“你急什么?尋水而走,才能成龍。”王小川慌忙解釋道。

楊常想了想。“來人跟我走。”立刻帶著人離開了。

王九齡用力抓住王小川的手“別讓你爹良苦用心沒有善終。”王小川和王柳妹聽明白了這句話,他們兩個追了上去。

王大德的尸體被發現在離墳地不遠處的小溪旁,上半身已經爬入水中。兄妹倆趕到時,尸體已經被楊常等人裝上一輛平板車,白色單子蓋在尸體上。二人卻清楚地看到,頭上的布被什么東西支撐了起來,隱約像鹿角一般。王柳妹大吼一聲想要沖上去,卻被王小川搶先一步,王小川抱住王大德的尸體,被夜行軍人拉開,他與他們扭打在一起,他一邊打一邊破口大罵。

“楊常你姥姥的,你敢動我爹的身子,刨我家祖墳,我他娘的干你……”

槍聲再次響起,王小川倒在血泊中,王柳妹沖上去想要撕扯楊常,腿卻被王小川死死地抱住。二人悲嚎著,眼看著楊常帶人將王大德的尸體運走了。

王小川躺在小溪旁,鮮血染紅了溪水,柳妹顫抖的手死死按住他受傷的胸口,卻阻止不了鮮血涌出。

“哥……”王柳妹除了呼喊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王小川握住王柳妹的手。“哥爺們兒么?”

“爺們兒,真他媽爺們兒……”王柳妹流著淚回答道。

當王小川的手沉重的落回地上時,山坳中響起了王柳妹悲傷的哭喊。

王九齡緩慢地走了過來,扶起了王柳妹。

“師爺爺,我爹都死了,他們為什么要這樣?”王柳妹哽咽著。

“孩子啊,人高高在上的時候也是什么都怕的時候,而什么都不怕的時候,才是真正活著的時候啊。”王九齡忍住傷痛硬氣地說道。“你爹不怕死,他的命能傳下去。”

說罷,王九齡攤開了王柳妹的手,王柳妹看著王小川死前塞進自己手中的那塊如同水晶般透明的龍鱗,眼淚再次止不住的泉涌。

后來龍鱗被送到李地保家,李顯服用了龍鱗粉病情痊愈了。誰也說不清王大德是真的成了龍,還是在特定條件下,王大德的尸體上長出了這味像龍鱗一樣的藥材。不過后來,李顯為了報答恩情,娶了王柳妹為妻,拜王九齡為師,從此開始走上了行醫之路。而這個李顯便是我。

因為曾服過龍鱗粉,大家都親切地叫我“龍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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