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從小就笨,這話是我奶奶說的,盡管我極力反對這句話,可是,經(jīng)過這么多年的歷練,我承認了遺傳的力量~~我也笨。
我奶奶說當年隊里過麥收,割完麥子,所有成年男勞力都去干技術活:套車拉麥子,或者壓場,起場,揚場什么的,唯獨我爹被派去挑麥糠。所謂挑麥糠就是用兩個大筐裝滿麥糠,挑到隊里的倉庫,儲存到冬天喂牲口。挑麥糠一點都不具備技術含量,而且麥糠很輕,一般都是上年紀的或者半大小子來做,連婦女都去起場了。沒辦法,我爹套車不是驢跑了就是車翻了;壓場的時候磟碡一個勁掉,還壓不勻?qū)崳凰疬^的麥秸里面一叉能抖出半斤麥子;而揚場,往往又揚不出麥糠,弄的配合打料的一個勁抱怨;就連垛個麥秸垛,下邊的人費勁扔半天,被我爹三踩兩踩,偏了,一個垛就塌了,重垛…………所以,我爹只能挑麥糠。
我爹挑麥糠這個事本來沒啥,可是他覺得面上過不去,就耍脾氣,一家人都知道為什么,也就讓著他,所以,我爹一到麥收就顯得特別高傲。后來分隊了,我們一大家子還是一起干活,我爹還是挑麥糠。那時候我還小,不懂,看我爹那個神氣,一直以為挑麥糠是個光榮的活,自己弄個小筐跟我爹后邊。所以,我爹打小就疼我。
后來分家了,我們家自己過麥收,我爹可能要在哥們幾個面前揚眉吐氣一把,早晨四點就把我們從炕上哄起來去割麥子,一人發(fā)一張大餅,一個咸雞蛋,我娘拎一壺涼水,我爹一手抱著我弟弟,一手吃著大餅卷大蔥,我和姐姐迷迷糊糊跟在后邊,我們一家五口就出發(fā)了。到了地里,麥子有點潮,拿在手里軟軟的,用鐮刀順著懷里一摟,一大把麥子就割下來了。割在前邊走的需要兩股麥子做成要子,割完一捆就手捆成麥個兒,裝車的時候方便,可是我爹不會系要子,我娘就兩邊系,終于快割完一塊了,我娘讓我爹回家套車,因為要幾家用一個牲口,誰家割完的早就誰家先用。我娘領我們幾個割完了,又拾了一遍麥穗,我爹還不來,正要派我去看看怎么回事,我大娘氣喘吁吁的來了,原來我爹車沒套上,被驢踢了,給了驢兩鞭子,驢跑了,現(xiàn)在全村都幫我爹找驢呢。
后來慢慢的機械化了,全村都用上了收割機,那種上在拖拉機前面有旋轉(zhuǎn)鉸刀的那種,突突突的,一畝地一會就割完。不過那時候這收割機特別少,需要排隊,我爹早早的就排上了,等到了我家地里,拖拉機剛進地頭,噗噗幾下就把收割機憋的不動了,我爹搬錯了麥子種,種了一地抗堿麥。所謂抗堿麥,是種麥秸細高長的又密的麥子,又軟又冗,頂著蠅頭小穗,收割機一進去就絞住,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人種了,不知道我爹怎么就給耩上了。
記得那一年,別人家都用上了收割機,只有我們一家人貓腰撅腚的手割,偏偏我家?guī)讐K地都在路邊,過來過去的人都夸我爹會過日子,省錢。我爹剛站直了喘口氣,說這麥子麥秸多,得鬧兩個大垛。我娘割的怨極了,伸腿就給了我爹一腳。
后來我爸開始做小生意,趕集賣魚網(wǎng),騎著小摩托風里來雨里去,至于掙了多少錢我不知道,反正每次他趕集回來我家都能吃上一頓豬頭肉。他每次出去都忘記帶馬扎,去了就在集上買個新的。后來在一次父母的爭吵中我聽明白了,老爸連本錢都沒賣出來,娘不讓他去了,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每到吃飯的時候,我娘總抱怨:幾百塊錢就吃了幾回肉,鬧了幾個馬扎子!
時間真快,父母老了,孩子大了,一家人都搬到了城里,住上了樓房,也學城里人廣場上跳個舞,遛遛彎兒。看孫子的事我娘從不讓我爸插手,我爸腆著老臉跟后邊,讓他遞個水瓶,拿個紙巾就美的不得了。
有一天在廣場,我侄子要喝水,家就在附近,侄子玩的正高興不肯回去,我娘沒法了,交代我爸不許離開孩子半步,叮囑了好幾次才走。等她回來,壞了,孩子沒了,我爸還跟旁邊的老頭兒侃大山呢,我娘過去就是一巴掌:孩子呢?我爸這才發(fā)現(xiàn)孩子不見了,毛了。老兩口找啊,后來一個廣場的人都幫著找,我們接著電話也往回趕,等我們趕到孩子也找到了,只見我爸搓著手,低著頭,我娘看著他這個樣子,倒是責怪起了自己:都怨我,知道他笨還讓他看,這就是個老不著調(dià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