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甌匠傳》五十一章?心存高遠不得志

? 今天是夏至,是一年中白天最長的時候,肖云志早早就醒了。他如往常一樣,剛起身總是先到父親房間去看一眼。

? 肖云志是個孝子,不管自己在忙什么,只要回到家,無論多晚,邁進家門的第一件事,是先去父親的房間看看。父子之間話不多,但是,肖云志只要看到癱瘓多時的父親呼吸安穩地躺在床上,心里便踏實了許多。

? ? 從小,肖云志和父親之間的關系有點別扭。從他記事起,在他心目中,父親從來只是溺愛妹妹肖霄云,而他這個兒子似乎是撿來的。父親常年不要說給他一個笑臉,甚至難得跟他說幾句話。平常在外忙碌的父親一回到家,對妹妹不是抱就是親,而一見到他,便沉默了。? 但是,肖云志的爺爺卻對這個長孫子格外重視并且疼愛,“肖家甌染”字號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讓肖云志跟在身邊,讓肖云志從小耳濡目染,學得甌染從“種蘭”開始到最后“晾蘭”整個流程的一手好手藝。但是,不管爺爺如何疼愛自己,肖云志從小最希望的是得到父親的重視和贊許。而在他的成長歷程中,一年中唯一有機會得到父親愛意的就是每年夏糧搶收搶種的那幾天。

? 雖然是東甌名匠,但是,在夏云志的童年時期,農忙時節,除了雇傭的農人,肖家染坊的男丁們每年都還要參加夏糧的收割工作的,特別是白甌城是東南沿海夏季臺風最活躍的地方之一,每年沒有幾個臺風過境,那簡直不叫夏天。而這些驚心動魄的臺風,給以水稻為主食的白甌城的夏天帶來了極不尋常的生活節奏,最典型的就是呈現在大臺風來臨之前,搶收搶種夏糧的那幾天。

? 肖云志清晰地記得,每年夏天,一到晚上,爺爺凝神屏氣非常認真地等村里八點半高音喇叭廣播的天氣預報。一旦那個帶著濃重地方口音的播音員預報即將有大臺風即將來臨時,家中便厲兵秣馬做各種搶收的準備了。

? 與蓮瑞村其他甌匠更加重視工商養家不同,肖云志的爺爺是種靛青起家的,但是他骨子里還是個典型的農民。在肖家爺爺的心目中,只有保證倉中有糧,才能安心做工和經商。因此,“甌越五匠”中,只有他們“甌染肖家”除了做種靛青和開染坊,還種了大量的田地。

? 甌越大地地處東南沿海,氣候溫潤,一般是種兩季稻。第一季稻快成熟的時候,也剛好是夏季臺風最猖狂的時節。這時候,肖家上下便是全家總動員。他們要在臺風來臨之前收割、脫粒、曬藏、耕耘、施肥、插秧。肖家要夜以繼日地趕工,那幾天,家中連小孩也要算上勞動力。肖云志分配到的任務就是和嬸嬸一起將“接力”送到田間地頭去。

? 甌江下游沿岸對于“接力”這一詞有獨特的含義,它不是體育比賽中換運動員的團體接力,而是個體通過食物補充體力繼續干活的“接力”。正勞力除了一日三餐外,家中女人通常會在上午10時左右、下午3時左右送稀飯、面條、蛋炒飯之類的“點心”到田間給男人們食用。因此,“接力”就是一種兩個正餐之間的點心,類似于歐洲的“上午茶”或者“下午茶”。

? 每年的這個時候,肖家的男人們枕戈待旦,天剛亮,就像奔赴戰場一樣奔向田間地頭。而肖云志在每天的午后三點會準時和嬸嬸抬著一個大大的“飯盛”到肖家的田埂上。嬸嬸扯著嗓子一喊:“吃接力噢~”父親便和男人們放下手中的勞動工具,快速聚攏在嬸嬸的“飯盛”邊上。父親每次端了嬸嬸遞過來的素面時,總會向嬸嬸再一個小碗,將自己碗中的雞蛋和肉塊連同小半碗的素面夾到那個小碗中,遞給肖云志。那個時候,是肖云志見到最柔和的父親,那個示意他趁熱吃的眼神是何等的溫暖。在肖云志的記憶中,不管后來“花大利”家這么有名的素面,還是成年后吃過的所有山珍海味,都不如童年在田埂上從父親碗里分出來的那半碗素面香。

? 但是,不知為何,童年喪母的肖云志除了在那一碗素面中能感受到父親的溫情外,其余時間,父子之間幾乎是沒有其他情感的交流的。直到父親肖驚云與祖父決裂,不愿意再一心一意繼承“肖家甌染”的祖業,而將肖家幾代積累的財富如一個賭徒般地全部投入房地產卻全軍覆沒之后,祖父被氣得一命嗚呼,已經在大學最后一年的的肖云志毅然從學校退學,回來輔佐父親重振江山。在兒子肖云志的鼎力協助下,父子同心,企業剛有起色,想不到肖家又迎來了一個大災難,肖驚云一病不起,被搶救過來后,就癱在床上,再也無法起身。剩下年輕的夏云志一個人苦苦支撐著已經千瘡百孔的企業和巨額的債務。另一方面,父親又不愿意將這些慘狀讓自己溺愛的女兒知道,因此,肖云志不得不聽從父親的意愿,借高利貸供在歐洲學習服裝設計的妹妹肖霄云完成學業。如今,妹妹如期完成了學業,父親還期望肖云志繼續拼盡全力讓妹妹在歐洲攻讀更高的學位,而肖云志希望妹妹能在歐洲國際大公司找一份職業,減輕家庭的負擔。他覺得妹妹已經長大,應該知道家庭財務的真相了,但是父親居然以命相搏,警告肖云志絕對不能讓他這寶貝女兒知道家中的窘態。想不到這個逆反的妹妹既不聽父親的話,也不聽哥哥的話,在歐洲大學一畢業就回國,不在大城市大企業找工作,居然馬不停蹄地回到楠溪山底的蓮瑞古村,說是要繼承“甌匠傳統”,將家族“甌染”創新升級、發揚光大。

? 看著這不著邊際的妹妹,別說肖云志一點辦法也沒有,病床的父親也奈何她不得。幾次父親病危,肖云志都咬牙頂著,直到妹妹在他們肖家早已不種靛青的田邊得知家庭財務狀況真相后,才不再怒罵哥哥的忘祖忘宗。

? 公司的爛攤子、父親的病、妹妹求學留下的高利貸、家傳的甌染,就像四座大山,壓得肖云志喘不過氣來。當他在一次偶然的機會,巴特爾帶他認識了英國的老板——從事于國際文化交流和國際傳統文化繼承的黑石集團總裁亨利先生。

? 當第一次見到亨利先生的時候,肖云志驚訝于亨利先生能講這么一口流利的中文,更驚訝于亨利先生對偏于一隅的中國東南沿海——蓮瑞這個小小的古村有如此深厚的了解。這謎一樣的亨利先生還有一件事情讓肖云志佩服得五體投地,那就是幾次會面,三言兩語后,他就能指出肖云志內心深處對自己“肖家甌染”傳統甌技深深的眷戀和不舍。如果不是父親的冒險讓肖家陷于如此難堪的境地,肖云志一心想繼承祖業,并且像甌越所有新甌匠們一樣,想轉型創新自家祖業并且發揚光大。

? 黑石的亨利幾句話聽得肖云志站了起來。亨利先生很清楚肖云志此刻最想要的是什么,于是,他提出了條件,和肖云志做了交易:肖家目前公司的債務全部由黑石集團墊資解決,肖云志作為黑石集團在中方的唯一代表,由黑石集團投資改建蓮瑞村。而在改建過程中,亨利向肖云志做了一個讓肖云志完全意想不到的附加條件:以地毯式搜尋的方式尋找傳說中的《甌寶圖(陽本)》,找到之后,黑石集團將出巨資向肖云志收購。

?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肖云志有過掙扎,但是,看著病榻上的父親以及那壓在自己身上的四座大山,他最終接受了亨利提出的所有條件。但是,讓肖云志沒有想到的是自己在悄悄執行和黑石集團的契約的時候,自己無數次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特別是當那失蹤多年的甌瓷汪家的汪老爺子和小小汪——楠源出現后,這些日子,計劃中各種變故,都時刻提醒著自己是楠溪人,是新甌匠。于是,對于那條一直合不攏的大橋,自己也不再去十萬火急地去敦促了。他越做越猶豫,越做越讓黑石集團不滿意,終于,黑石集團的亨利先生自己親自出馬,不遠萬里,出現在了和蓮瑞村一江之隔的白甌城!

? 肖云志不知道接下來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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