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烈日炎炎的夏日。電梯門打開。一位渾身散發著古龍香水味的胖婦人走進了電梯里。
由于整個小區只有孤零零的三棟樓，而住戶卻又那么多，因此每棟樓都有三十多層。夏日的炎熱又促使人們像躲避陽光的土撥鼠一樣鉆進家里，此時電梯的使用也就分外的繁忙。
“喂，離我遠點好嗎？熱都快熱死了。”胖婦人懷著不安的神情對我說。
我恭敬地從命，往后挪了幾步。胖婦人穿著一身薄絲連衣裙，上面印滿了暗紫色的花朵。我猜那應該是荷塘月色的景致，因為這樣才能讓這件衣服看起來避暑又清涼。這本是一件很有格調、盡顯苗條的好服裝，可是胖婦人穿起來卻只給人以油膩的肉感。我能看得清她脖子上的每一根汗毛都掛著汗水，那些咸稠的液滴流進她的衣服，又藏進她肉與肉之間的縫隙里。胖婦人上著濃濃的妝，用染得跟彩虹一樣的指甲狠命撓了幾下濕漉漉的脖頸子，然后又對著另一只手上拿著的飲料用力吸了一口。順著那只手往下，我看到她的小臂上掛著大大小小四五個袋子，上面全是我不認得的外文。電梯門關上了，香水味很快充斥了幾平方米的空間，然而，這依舊掩蓋不住那令人作嘔的汗味。
“你離我遠點，聽見了嗎？”
她又如此嚴厲的跟我說，我于是又往后退了幾步。
她依舊嚴厲地瞪著我。
我于是退到了電梯的右后方的角落里。她矗立在左前方的角落。龐大的身軀把電梯面板擋的嚴嚴實實。
電梯開始一米一米的爬行，我甚至能聽見鋼索吊起胖婦人時發出的呻吟聲。
“你干啥？”她看我往前了一點，立馬轉過頭來。
我告訴她我需要按按鈕以便能到達我要去的樓層。
接收到我的話后，我看見這龐大的機器從頭到腳嘎吱嘎吱運作起來。她連動都不愿動一下，收著肚子，把兩只手高高舉過頭頂，腋下露出了黑乎乎的毛。那些購物紙袋像鐘擺一樣垂在她的臉龐。我伸手去按電梯的按鈕，她竭力向后縮著那一身贅肉。她厭惡的看著我把手伸過來，仿佛我是來自垃圾站的騎士，又如釋重負地看著我把手縮回去，這一切足足有五秒鐘。
電梯突然停住，門打開了。胖婦人急匆匆地逃離了電梯，仿佛受了非禮一般。她走的是那樣的莽撞，差點沒跟門外的人撞了個滿懷。
門外還有人。
一個約莫十七歲的女學生走了進來。她很矮小，穿著白綠相間的短袖校服，帶著厚厚的眼鏡，癡呆一樣看著眼前的書，靜靜地站在了原來胖婦人的位置。電梯門關上了。
我驚奇于她這樣的身材怎么沒被撞出去二三十米，而且現在看起來還保持著鎮定并全然不在意剛才那無禮的舉動。看她這個樣子，在學校里應該也是三好學生一類。我甚至想起了我當年上學的樣子。“咯噔”一聲，電梯重新啟動了。
“喂，你，”我對她說道，語氣故意有些異常。
她默然的轉過頭，“我嗎？”
“是。”
“怎么了？”
“那邊去。”
“哦。”
她默默地騰開了那個位置，走向了另一邊。這反倒讓我有些不知所措。
“喂！”我于是又沖她說道，這次語氣更冷漠了些。
“嗯？”
“那邊去。我說的是那邊。”我故意把手指向了另一個方向。
“哦。”
毫無變化，她又乖乖挪到了另一個角落里，繼續看她的書。
“喂！”我再次跟她講道，語氣依舊那么生硬，“你在哪一層下？”
“十七。”
“我跟你講，你不要在十七層下了。你在十四層下，然后爬三層樓上去。這么說是有根據的。十五層要上來好多人。奧特曼，史萊克，漢考克和泰森。還有C·羅納爾多和泰利斯。十六層被恐怖分子占領了，他們本來要去搶劫銀行，卻搶到這來了，待會正要上來。他們每個人都穿著畫著小黃鴨的T-恤，留著遮住整個面部的胡子，插著天線寶寶一樣的天線。待會人會很擠的，你要是去十七層還是在十四層下比較好。”
我故意很認真地望著她，看她有什么反應。只見這個讀了十二年書的女孩把書放下，默默地轉過來，一本正經地說：
“真的嗎？”
“真的，千真萬確，百分之一萬二會發生。”
“哦。那我就在十四層下好了。”
我絕沒有想到她會這么說。
“我說，剛才都是瞎編的。那些東西根本不存在，你可以在十七層下的。”
“哦。那好。那就十七層下吧。”
“不，我記錯了。你還是在十四層下吧。”
“哦。這樣啊，那也行。”
“等會。我想起來，他們的行動日期改變了，你還是能在十七層下。”
“哦。”
“你在哪層下來著，姑娘？”
“我不知道。”
“十七層。”
“哦。謝謝。”
電梯在十七層停住了，門打開，她正要出去，還是目不轉睛的盯著書。
“喂，你叫什么名字？”我喊道。
“我不能告訴你。”
“為什么？”
“因為你是陌生人。”
“你當真有名字嗎......”
電梯門關上，掐斷了我的話。鋼索開始啟動，把我按照一定的速度拽向目的地。說實在的，我本打算去三十層，找個窗戶，結束這百無聊賴的生命。
可現在，我覺得自己只要對上能安撫原始的野獸，對下能糊弄無知的僵尸，也便能很好地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
2017.8.25于家中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