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我大學畢業(yè),和朋友在閔行租了套房子,每個月付2000塊的房租。
和我一起合租的兩個人,一個叫尚天灝,一個叫秦可。
尚天灝是我老鄉(xiāng),東北漢子,勵志要走出小城,不混出個人模狗樣絕不罷休,從而成為了進滬大軍中光榮的一員。
每天七點鐘在人潮洶涌的地鐵站里匆忙趕路,為了不錯過五分鐘后的那班地鐵,氣喘吁吁跑得和孫子一樣。
秦可是我大學時的室友,一個典型的上海女孩。
她有著一頭烏黑湛亮的長發(fā),一雙大白腿又細又長,嬰兒一樣的臉笑起來總有抹淡淡的粉,讓我這個女人看了都心花怒放。
她在出租房附近的銀行里上班,是一名有著崇高志向的文藝女青年。
他倆第一次見面那天我剛好有事出去了。
在那之前,秦可給我打電話問有沒有合適的房子想找合租,我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我租得房子正好有間是空的,你明兒直接拎包入住就成!”
我在電話這頭爽快地應著,壓根沒想到尚天灝和我合租的事情。
彼時的尚天灝正在和一只雞作斗爭。
只見他左手抓著小公雞撲扇地雞翅膀,右手正揮舞著大砍刀準備朝雞脖子殺下去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在敲門。
“沒帶鑰匙嗎,我正忙著呢!”尚天灝操著他雄壯的男高音朝門的方向吼去。
但是敲門聲依舊響個不停,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別敲了,咋還沒完沒了了!”
尚天灝松開了緊抓著雞的手,拿著砍刀走向了門口,重獲了自由的小公雞掙扎地逃離了菜板,留下一地雞毛。
當秦可看到只穿了一件白背心,滿頭雞毛還拿著砍刀的尚天灝時,直接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扭頭看了看門牌,仔細回想著到底是不是自己記錯了地址,而無意中走進了殺人犯的窩點。
“找誰啊!”尚天灝帶著口濃重的東北腔問道,嘴巴里的雞毛蹭蹭往外冒。
“我找……橙子……”秦可弱弱地答到。
“橙子不在,出去了,你有什么事兒直接打她電話吧!”尚天灝一邊說著一邊要把門關上。
“哎,哎!”秦可用手抵住門,努力把腦袋往里湊。
“我我,我是她的新室友,請問你是誰啊?”
“新室友?”尚天灝瞪著他那雙杏眼疑惑地望著秦可,氣氛詭異又安靜,只剩下里面成功脫逃的小公雞在咯咯直叫。
“橙子啊橙子,你說你咋這么的不靠譜呢?”
秦可搬進來的一個月后,我們幾個吃著火鍋,談論到她和尚天灝初次見面的場景。
“我那時候正忙著找工作,哪里想到那么多。再說了,我這不尋思你還在家里嗎,誰能想到你拿著砍刀就殺出來了,人家姑娘沒報警都算給你面子了!”我加了一口肥牛,含糊不清地說道。
“我當時是在殺雞啊,殺雞!我好不容易把它逮到的,唉……”尚天灝懊惱地低下了頭。
忘了說,那只雞雖然不屈地逃離了菜板,但依舊難逃厄運。
就在尚天灝和秦可說話地當下,它誤以為窗外的那片天就是它向往已久的大自然,徑直從17樓摔了下去。
等到尚天灝回過神來找雞的時候,它早已經(jīng)躺在一樓的水泥地上,血肉模糊。
“唉,別說了,這就是雞生啊。”秦可嘆了一口氣,喝下了擺在眼前的那一小杯二鍋頭。
那天晚上我們聊了很多,后來大家都喝得有點高了,就一起玩真心話大冒險。
秦可說她最大的愿望就是當一名女演員,說她相信自己走紅毯的驚艷程度絕對不亞于范冰冰。
“你得了吧,當女演員有什么好啊,陪吃陪喝還陪睡,下流!”尚天灝滿臉不屑地說。
“你個賣盜版CD的懂什么,那你說說,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的理想,我的理想是把我進得1000張盜版CD全部賣出去!”尚天灝用筷子敲著碗大聲地說道。
去livehouse的那天是為了慶祝秦可成功辭職。
她終于忍受不了銀行的枯燥,在入職三個月后,義無反顧地選擇了逃離苦海。
那是一家叫“紅茶”的livehouse,當晚正好在舉辦一個金屬派對。
昏暗的霓虹燈不停地閃爍,臺上的金屬樂隊陶醉地演奏著自己的新曲子,臺下的人一個字也聽不懂,仍舊咿咿呀呀地跟著哼唱。
幾個滾青在舞池中央不停地甩著長發(fā),其他的人相互推嚷著,叫喊著。
沒有人注意周圍人的樣子和神態(tài),每個人都沉醉自己的世界當中,不可自拔。
我受不了舞池的悶熱,從人群中逃了出來。
不遠處,尚天灝正望著舞池發(fā)呆。
“干嘛呢。”我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尚天灝抬頭看了看我,轉過頭又繼續(xù)看著舞池的方向。
舞池里,秦可穿著熱褲和人群一起搖擺著,不時有人假裝撞到她身上,只為了趁機摸一摸她光滑白皙的大腿。
她纖細地腰身不停地扭動著,一對兒大胸上下起伏。
尚天灝就這么盯著她,鼻血不知不覺地順著他的鼻孔流了下來。
“橙子,你看到了嗎。”
尚天灝一把手擦去了人中上的鼻血,轉過來目光堅定地看著我。
“從明天開始,她秦可,就是我的女人!”
他拿起眼前擺著的五杯轟炸機,一口氣全部喝了下去。
那晚過后,尚天灝真的對秦可展開了猛烈的追求。
秦可愛吃荔枝,尚天灝就跑到水果店把剩下的荔枝全部買了回來。
秦可愛看韓寒的書,他就跑到書店把韓寒從出道到現(xiàn)在的書也全部買了回來。
他還順便買了本《食譜大全》,每天換著樣兒地給秦可做飯吃。
晚上吃完飯后,他就端著一盆溫度剛好的水給秦可泡腳。
尚天灝的求追猛打終于感動了秦可。
在一個星期天的下午,秦可嬌羞地收下了來自尚天灝的一大捧玫瑰,宣告著尚天灝的追美人大捷順利成功。
從那之后,原本三個人的生活變成了我和他們倆的生活。
他們搬到了一個房間,無論做什么都是出雙入對。
有時候明明三個人正一起聊得熱火朝天,秦可突然說了一句想看電影了,兩個人便立馬手牽著手,奔向了電影院的步伐。
而我唯有望著他們的背影,獨留一聲嘆息。
時間過得飛快,一眨眼,秦可已經(jīng)搬進來一年了,而距離她和尚天灝在一起的時間,也足有七個月之久。
一天,我們正在激烈地討論尚天灝究竟要賣多少年的盜版CD才能給秦可在上海買一套房子的時候,突然響起了咚咚地敲門聲。
幾分鐘后,秦可的媽媽對著秦可怒目而斥。
“要不是我今天來辦事順便想看看你,我都不知道你已經(jīng)辭職了!”
秦可的媽媽怒氣洶洶,秦可被她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秦媽媽徑直走了進來,停在了尚天灝面前。
“我們談談吧!”她說。
那次談話足足有一個小時之久,尚天灝出來時,垂頭喪氣地像一只被主人遺棄的狗。
再后來,秦可就被她媽媽帶走了。
臨走時,秦可望著尚天灝,表情復雜。
而尚天灝就這樣看著秦可硬生生地被拽走,沒有挽留。
那次談話的內(nèi)容尚天灝始終沒有和我說過。
秦可走后,他每天都失魂落魄。
我?guī)状稳胝宜務劊瑹o奈他根本沒有和我說話的意思。
我剛一準備開口,他就轉身回到了房間。
秦可在和尚天灝分手后不久就結婚了。
丈夫是一名導演,能幫她成為一名演員,還能幫她在上海買一套大房子。
而這些,是尚天灝賣一輩子的盜版CD,無法幫她實現(xiàn)的夢。
尚天灝在秦可結婚的那天買了一箱啤酒。
七點鐘,婚禮開始,尚天灝在家里一瓶接一瓶的喝,直到后來喝得實在喝不下去,就吐,吐得全身都是,然后繼續(xù)喝。
在參加婚禮回來的路上,我接到他的電話,那是我第一次在他們分手后聽到尚天灝哭。
他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這些天受過的所有委屈全部都哭訴出來。
他說橙子,你快回來吧,我他媽難受地要去死了。
我25歲的生日,是尚天灝陪我過得。
西裝革履的尚天灝已經(jīng)是唱片公司的老板,而這一切多虧了他的盜版CD。
那年分手后,尚天灝早已無暇顧及那些CD的死活,他轉手把它們賣給了一個朋友,從中掙了筆小錢。
靠著這筆錢,再加上家人朋友的東拼西湊,尚天灝搞了個小型的唱片公司。
后來,唱片公司越做越大,尚天灝從此走上了發(fā)家致富的不歸路。
“唉,那時候啊,只差一點點……”
尚天灝喝了一口酒,呆呆地望著桌子上的飯菜,默默地說著。
我知道他的一點點指得是什么。
半年的時間,若是當年秦可只多等尚天灝半年的時間,那么此時尚天灝身邊坐著的就依舊是秦可了。
但他們終究還是錯過了,可若不是那場分手,尚天灝也未必會有今天的成就。
尚天灝的眼圈紅紅的,他默默地坐著,一口接一口,不停地喝著酒。
直到后來,他喝得趴在桌上睡著了,仍然一句話沒說。
而我們都不知道的是,那天晚上,秦可和她的丈夫就在我們包廂的隔壁開著慶功宴。
彼時,她丈夫的新戲正在上映,而女一號,正是秦可。
年少的時候,我們總是自以為愛得灑脫和瘋狂。
或許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足以讓我們立下一生相守的誓言。
然而現(xiàn)實是殘酷的,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又或因我們本是不同世界的人,最終未必能共度一生。
但我們依舊無法否定那些愛,至少在那些青澀勇敢的日子里,我們曾真切地愛了。
人說世界上有兩種愛,一種叫做相濡以沫,一種叫相忘于江湖。
時間會治愈心里一切的疤。
生活會給每個人最好的選擇,那些過去,既然沒能成為永恒,就讓他們永遠地留在過去吧。
錯過或許未必是遺憾,希望總有一天,他能找到那個可以和他相濡以沫的人,然后廝守一生。
我望了望傻小子尚天灝,默默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