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齊有一天告訴我,她很后悔沒有找那個雨天借她傘下方寸避雨的男孩子要電話號碼,從圖書館到寢室的距離不足一站路,她卻覺得出走了半生,可就是她腦海里漫長的路程,也沒有鼓足勇氣說一句話。
我自然是為她惋惜,問她是怎么了。因為印象里她是個大大咧咧的女孩子,長相清秀,披肩長發(fā),頗受朋友喜歡的,談不上敢愛敢恨那么颯爽,也不是個見了生人就羞澀的女生。是因為那個男生帥的讓你窒息嗎?我開玩笑說。
她說不是,其實也只是個普普通通的男生,只比嬌小的她高半個頭,雖然眉宇間有幾分男生特有的堅毅和英氣,卻遠(yuǎn)談不上是個帥哥。我沒有追問,因為以她的性格,我知道個中蹊蹺倘若她愿意說就會娓娓道來,假使她避而不談,挖地三尺也難從她那兒得到更多信息。
果然,齊齊還是決定說出來,只是蹙著眉,并不像是件輕松的事。
來自江南水鄉(xiāng)的齊齊可能真的和雨天有緣吧,就連所有令她傷心的場景都發(fā)生在雨天。
5歲那年的梅雨季節(jié),江水初潮,本是個氤氳著詩意和溫馨的江邊小鎮(zhèn),齊齊的媽媽生病去世了。至今齊齊也說不上那種病究竟什么名字,只知道當(dāng)時媽媽瘦削到扶著墻走路也沒有聲音,臉龐蒼白的看不見一點(diǎn)血色,唯有對著齊齊的微笑還像是陽光,也是那種寒冬里拼命從云層縫隙里鉆出的陽光,薄如紙,很好看,卻令人擔(dān)憂。
她說,爸爸為了攢錢給妻子治病,從報紙投遞員,再到出租車司機(jī),甚至夜里也會搭上鄉(xiāng)親的船撒網(wǎng)捕魚。每日里除了休息和給娘倆做飯就是不著家的勞作,駝了背,精瘦的胸膛像是要被肋骨撐破一般。
齊齊的媽媽是在一個飄著細(xì)雨的凌晨離開的,很安靜,安靜到睡在一旁的齊齊都不知道媽媽究竟是哪一刻離世的,直到被夜里捕魚歸來的父親喊醒,她只記得爸爸把自己晃醒,他說了之后幾天僅有的一句話:小齊啊,你媽媽走了,我沒有老婆了。
齊齊說到這里有點(diǎn)哽咽,她告訴我,爸爸弄醒她的時候還穿著膠鞋蓑笠,手里用細(xì)線提著一條肥嘟嘟的鯽魚,應(yīng)該是急急忙忙趕回來想給娘倆做一鍋濃香的鯽魚湯吧。她說她想象不出來爸爸的表情是如何從抓到大魚想要做湯的期待欣喜轉(zhuǎn)換成死灰一般。
五歲的她懂事的不算早,竟還纏著爸爸要喝湯,她還以為死亡只是一場平靜長久的沉睡。爸爸并沒有呵斥她,一聲不吭把魚清理了,煮開水,切好姜蒜,調(diào)好鹽和調(diào)料,甚至還記得添了齊齊和她媽媽愛加的白胡椒粉和香菜。
當(dāng)齊齊端著湯碗去叫媽媽,才發(fā)現(xiàn)怎么搖也搖不醒的媽媽是真的不會再對她微笑,拍拍她的腦袋叫她一聲小家伙了。摻著淚,齊齊喝不出魚湯的鮮美,剩在鍋里的魚湯兀自咕嘟嘟冒著氣泡散發(fā)香氣,消散在雨打濕的空氣里。
齊齊說到這,眼眶濕了,但突然又吭哧一聲笑了出來。她回憶道,那個時候的自己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想法,在爸爸還沒注意到的時候沖出了家門,去找年節(jié)廟會飾扮神仙的老婆婆,以為她會有起死回生的法術(shù),卻在石橋長著濕滑青蘚的臺階滑倒,摔暈了過去。她撩起長發(fā),我看見粉嫩的耳根下面兩公分的地方,有一條淡淡的疤痕。
冷雨,傷悲,磕碰,齊齊在床上躺了三天,發(fā)了一場高燒。醒來的時候,爸爸已經(jīng)把媽媽的后事打理的差不多了,本來不大還有些擁擠的小房子一下子空空蕩蕩,原來愛逗齊齊的爸爸也沉默寡言起來。
之后爸爸將小齊齊托付給了他的姐姐,也就是齊齊的姑姑,一個人離開了傷心之地,他對齊齊說,他不是不要齊齊了,只是他要去外面賺更多的錢,讓她有更好的生活。年幼的齊齊除了哭,說不出一句挽留的話,不過那個時候,什么樣的話語在傷心到極致的父親心里都難起作用。
齊齊就這樣不咸不淡的度過了童年,每個月她會收到爸爸的信,一個信封裝著兩封,一份是專門寫給齊齊的,還有一封夾著匯款單,自然是給他姐姐的。她說,每個月的信是雷打不動的,她很難猜到文化程度不高的父親是怎么一封不落的。我想他只不過把所有平日里要說的話都吞進(jìn)肚子里,又匯集到筆尖了吧。
日子過得平平淡淡,齊齊也出落成一個秀美的姑娘,當(dāng)她考上鄰城的一所大學(xué),也就是我認(rèn)識她之前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