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十九歲,陳歡用整個三年的辛苦,換來一個自由痛快的盛夏和一張滿意的錄取通知書。
這一年夏天,陳歡考上了x大的戲劇專業(yè),激動地早早買了去北京的車票,同時,也終于度過了一個每天都泡在電影和戲劇中的理想生活。
那個夏天,是她印象中最好的夏天,單純,明朗,抱著無限的期待,期待一個嶄新的未來。如果說,高考前,一切的幻想和期待都帶著不確定的忐忑,那么這時候,一切塵埃落定后,她才真正不再擔心受怕,真正感受到期待的快樂,現在只需要每天每天等待著那個日子來臨。如今睡前的所有的幻想都帶著輕松,能咯咯地笑出聲來。
九月,她開始了北上的人生。就在那班早早預定好的火車上,陳歡第一次見到了林望州。她在日記里寫道,“我第一次見如此好看的男孩”。
去北京的那趟列車上大多都是學生,列車站臺上有背著畫板的,有背著樂器的,行李繁重,擠滿了送行的家長和北上讀書的少年少女們。
帶著光環(huán)的北京到底是什么樣他們沒人知道,但很明確的是,那一定是一個新的開始,充滿了夢幻的烏托之地。
陳歡所在的那節(jié)車廂簡直是聚集了天地靈氣。漂亮的面孔比肩而立,他們年輕,充滿朝氣,又帶著不諳世事的稚嫩與天真,粉脂不施,是“小荷才露尖尖角”,但畢竟是花兒般的人,完全不敢想象,未來這群人可以好看到什么程度。
都說每個人都是被上帝咬過一口的蘋果,她完全不相信,這樣的面容,明明是被上帝親吻過千萬次的蘋果。環(huán)顧四周,忍不住看著車窗里反射出的自己的樣子,“我才是被上帝啃得稀巴爛的那個蘋果吧。”
其實陳歡并不是非常的難看,甚至還是有些可愛的,但即使是整個雞窩里最美的那個只雞,落到了這鳳凰窩,自然逃不掉墊底了。
更可怕的是,整個車廂最好看的男孩,就坐在她的對面。一扇窗,仿佛一個移動的相框,他的側臉,就在相框的中間。
陳歡的眼睛劃過他的皮膚,“切,毫無用處的白。”
視線走到他的眼睛上,“切,毫無用處的長睫毛,切,毫無用處的大眼睛。”
“嗬!這樣的眼睛居然還會一眨一眨的。”
陳歡還沒找到缺點,就已經被這張人畜無害的臉給征服了,心里默默大喊道“漂亮有什么罪呢!”
而那一雙黑夜一樣的正閃著斑駁星光的墨瞳的主人,正專注地讓窗外飛逝而過的風景裝滿自己的眼睛。
2、
車廂里好看的人兒都安靜地坐著,男孩女孩們互相偷看彼此一眼兩眼。礙于父母,也是初次見面,乖巧又甜美的安靜的坐著。反倒是父母們,聊的天南海北,互相交了家底,順便炫耀下自家小孩的優(yōu)秀。
陳歡和林望州就是其中少有沒有父母來送的小孩。林望州安靜地坐在窗前,一動不動地望著窗外。而陳歡在忙著在速寫本上,畫著他的臉。或許盯的頻率過高,過于明顯,在陳歡低頭抬頭一個間隙,才發(fā)現男孩歪著腦袋一臉探究又疑惑地在看她,像是一下被逮個正著,女孩臉上騰的一下就燒著了,眼神不自覺左右徘徊,心虛不已,男孩反倒被這可愛模樣逗笑了。
后來想想,似乎就是這該死的一笑,讓陳歡弄丟了她最好的青春,猶如被海女的歌聲誘惑至此的過路人,將性命都葬送在這歌聲里了,而她即使沒有丟了命,卻也失了魂。
陳歡想,倘若在她另一個車廂,倘若她是背對著他的15座,不是他對面的13座,倘若他沒有對她笑,倘若她見過比他更好看的人,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陳歡知道望州是無辜的,他什么也沒做,只是存在著,站在那,就如一只蝴蝶的振翅,一個人余下十年呼嘯著狂風驟雨中被書寫了。
在這個尷尬的時刻,他不是嚴肅的責問,不是漠視不關心。他的眉眼,歪著腦袋,突然舒展了,在陳歡的眼睛里和心上一整個天空的煙火。天使一般的天真,眉眼間的堅韌與嚴肅隨之消失,只剩寬容和害羞的溫柔。
陳歡的失魂落魄,實在是沒見過世面的原因了,后來她在劇院在片場,才知道原來好看的人這樣多,各式各樣的美,靈動的,沉靜的。但她再也沒有這樣的失魂落魄之感,她一直弄不懂為什么,后來才知道,她愛上的不是那張臉,而是他全身散發(fā)出來的溫柔。
滿世界都是浮躁又凌厲的人,仿佛不強硬一些就無法生存,必然會在這個世界中備受欺辱一般。世界確實未曾善待過世人,可世人終是一路高歌走向了冷漠的世界中,成為共犯。
而望州的溫柔,那時候陳歡說不清,如今想來,是帶著一種不諳世事的天真和坦然,他從未畏懼世界,也從未懼怕人群,他站在其中,接受一切的好意和不懷好意的打量。望州有很多細微的表情,透露出些許情緒,而大多數時間里,他總是不溫不火的,默默做著自己的事,踏實前行著。
3、
陳歡之所以會被吸引,大概是陳歡從小生活在的那個小城里,充滿了爭吵和埋怨。貧窮和閉塞,讓小城居民為生活耗盡了全部的耐心和善意。陳歡永遠無法抵御溫柔的人,像是一個急需被擁抱的孤兒般。
陳歡一家,是一個平凡的中產階級三口之家,陳歡爸爸總是出差,媽媽在家照顧陳歡。爸爸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他們之間唯一的交流就是吵架,而吵架的內容不過是“錢”“誰家有了一套房”“誰家換了新車”。用陳歡的話說,媽媽像是欲望的無底洞一樣,永遠填不滿。
后來等陳歡輔修心理學后,才慢慢理解她。媽媽只是一個被關注的孩子,她要的其實并不是那些物質,她很想念爸爸,心里都是委屈,可是她天生要強,不懂柔軟,話到嘴邊就變得很難聽。
陳歡每到爸爸回來那天,都會故意回去很晚,坐在小區(qū)的長椅上抱著一本口袋單詞書,背到路燈滅。然后背著書包慢慢踱步回家,而這時候媽媽一般躲在屋里大哭,爸爸坐在客廳抽煙,他們誰也不會注意到,她是這么晚才回來。
但總的來說,媽媽還是很稱職的。她很會做飯,很會做家務,家里沒有一絲灰塵,床單和枕巾,三天一換,被子永遠是被太陽照射過后留下的干爽。她需要的東西,媽媽總會像多啦A夢的口袋一樣變出來,放在她的書桌上。
但她還是希望媽媽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不要說難聽的話傷害她和爸爸。她很心疼爸爸,也很難真的責怪媽媽。所以她總是很懂事,每件事都做的很好,不讓媽媽擔心,不讓她生氣。
4、
陳歡那張偷畫他的速寫,還是還給了他。走出站的時候,她追上去,將那張畫塞到他的手上。
“你好同學,剛剛不好意思啊。這是你,你有肖像權,所以,還是還你啦!”
“沒事!”望州看了一眼她,看了一眼畫,輕輕地說。
陳歡心里咯噔一下,想著“這這......聲音真好聽。嗚嗚嗚”
“那再見。” “好聽聲音”說道。
陳歡點點頭,轉身的時候,“喂,同學你真的好好看.....”,很大聲的,揮揮手。
說完提著行李飛跑,跑上來接人的校車,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他。
他先是一愣,等他回過神,望州是還未見過夸人如此直接,且說得沒有絲毫扭捏的女孩。他低頭看著畫,嘴角揚起的很好看的幅度。畫旁邊寫著“紅顏禍水!!”還有一個哭的表情。
他同行的朋友,問“怎么了?”
“被人調戲了。”說著疊好畫紙,消失在出站口。
校車走的很慢,司機似乎也有經驗,看著他們這些初來乍到的學生趴在窗子上,留了一覽而過的時間。看著諾大的北京城,陽光燦爛極了,所有人都緊緊盯著窗外,陳歡突然有些寂寞,他們還能再見嗎?
“至少應該問問學校的。”有些遺憾地自言自語道。
不知是不是上帝聽到了她的念念不忘,即使她后來恨死了這個上帝,也知道了什么是天公不作美。
可還是慶幸,終于在茫茫人海中還能再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