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讀黛玉詩
李建東
當絳珠仙草零落凡塵時,人間多了一位傷情溫婉的葬花少女;當秋風瑟瑟凋落秋菊時,真情世界里有了瀟湘妃子的詩稿輕煙;當木石前盟走向終點時,依稀猩紅燃盡傾世柔情。
緣起緣滅,道不盡滄桑砥礪,情生情沒,說不完世態(tài)炎涼。黛玉默默守候,堅守的是與寶玉的兩情相悅,為此,她不勝湯石藥枳的煎熬,從不說勸諫經(jīng)濟仕途的“混賬話”,始終葆有天然純正的愛情訴求,烘爐忍烤一番詩情般浪漫的歸宿情緣。她嬌弱自傷,步步驚心,處處留意,在權(quán)勢凌弱互相傾軋的大觀園中,她猶如一朵潔白的水蓮花,雖不勝無情涼風的嬌羞,卻不失自我的性情成全,她是自我精神世界里的閬寰仙子,不斷追問“天盡頭何處有香丘”,她為“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而深深憔悴,“質(zhì)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花謝花開猶如銅鈴驚夢引起她強烈的身世之悲,“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葉繁葉疏仿佛當頭棒喝她艱難運命的歷程歸宿,黛玉的內(nèi)心悲苦摻和進聰慧機敏之中,勾起令人百轉(zhuǎn)千回的憐憫與感動。
“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在華語世界里,妙齡女子的婀娜曼妙、單純敏感,成熟女性的溫柔體貼、從容隨性集于一身的黛玉,“西方有石名為黛”的“顰顰”杜撰渾說,卻在無意中盡道凄美。好一個“裊裊婷婷的女兒”、“神仙似的妹妹”!“風蕭蕭兮秋氣深,美人千里兮獨沉吟,望故鄉(xiāng)兮何處,倚欄桿兮涕沾襟.”黛玉之美,無權(quán)勢熏心王熙鳳珠光堆累的貴婦之氣,亦無八面玲瓏薛寶釵嬌艷飾掩的儀態(tài)萬方,卻是虛意淡筆中的風姿綽約,零落散描中的畫韻柔骨,紅塵艱難中的心跡導引。
在生活中,我們常常迷茫于人間真愛至美與面包牛奶的價值權(quán)衡,常常細數(shù)生活的艱難困苦與理想愛情的擇決困境,但當細雨霏霏,鶯巧燕明的繁華雨季,我們漫步在花語柳巷之中,慢慢欣賞淡紫色的海棠花在雨中輕輕搖曳時,仿佛瀟湘館中那細雨碧荷中淅淅吟詠的畫面呈于眼前,紅肥綠瘦如煙似霧,女主人嬌弱微微,依窗望雨,蹙眉成詩,雨霧在紫色的海棠花上聚凝瑩露,清亮如玉,如同黛玉緘結(jié)不開的思念雨愁,萍水情懷。她晶瑩的眼淚悄然滑落,思緒如雨一樣紛紛揚揚飄向遠方,卻無著無落,空懷司馬牛之嘆。那不自覺的悵然若失,一簾幽夢隨著綿綿雨絲瀉進心里,泛起心緒的層層漣漪,這凄婉凈美,就是黛玉的嫵媚,是紅樓的精魂。
當我們已疲憊于物化時代的精神之殤,無法期盼物我兩忘的人生之境時,黛玉就像洗凈滄桑艱難的時空之雨,把我們引領到美的港灣,完成自我審美的重塑和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