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街。三里落花。

“恭迎秦將軍凱旋回城。”遠處傳來傳哨兵嘹亮的聲音，隨之而來的就是急促密集的馬蹄聲，連奴街上平時喧鬧的人山人海此時都安靜地分列在道路兩旁，恭敬地站著。

炎龍帝國規定，每當將軍領兵出征凱旋歸來所路過的任何一個地方的任何一人，都必須讓路，以示恭敬，否則格殺勿論。所以一般都不會有人敢阻攔。但總是有一些可憐之人，就像現在躺在將軍馬蹄之下的奴隸。

“大膽奴隸，膽敢阻攔將軍凱旋回城。”話音還未落，一桿銀白色長槍便朝著奴隸心臟處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士兵的技藝不精湛，奴隸在慌亂之中竟然躲過了攻擊，只是頭頂上的發束被挑落在身旁。

長發散落。任誰都想不到躺在道路中央的奴隸竟是一名女子，但士兵手中的長槍卻未曾有一絲因此動搖，再次刺向女子。

“慢著，你叫什么名字？”將軍從馬上翻身而下，走到那名女子面前。

“念奴。我叫念奴?！蹦敲釉诳吹綄④娧劬Φ臅r候，猛地身體一抖，顫顫巍巍地說出自己的名字。

“反正你也是將死之人，以后跟著我，可好？”將軍忽然嘴角一挑，在奴街的正中央笑得像花開滿地般燦爛。

那女子一愣，好像聽到這世上最不可思議的情話，臉紅著點點頭，便由著將軍牽著自己一步步地向官邸走去。

將軍府。滿園春光。

時間過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蹉跎了記憶。秦歌看著眼前佳人，好像都已經想不起三年前自己把念奴帶回來時候她小鹿般擔驚受怕的表情。自從回來之后，念奴一直都以丫鬟的身份來照顧自己的起居，以至于后來管家都不得不夸贊她的心靈手巧。

只是，三年里面，改變的好像太多。比如自己再也沒有打過一場勝仗，比如自己和公主的關系再也沒有之前那么親密無猜，比如自己的權勢一落再落現如今也只是一個名頭上的將軍而已。人還不及歲月有情，只怪自己太過牽掛曾經。

“將軍可是在欣賞這滿園春光？”念奴站在將軍身后，將手中的衣服披在他身上。

“滿園春光雖好，可我空有滿腔報國之愿，也只能每天都呆在這個將軍府嘆氣。枉我堂堂帝國大將軍，卻被軟禁于此，也讓小蓉受盡苦頭無奈于我疏遠距離。”秦歌忽然手腕一翻，提起身邊長劍，飛身躍向園子中間。

“將軍可當真不喜歡這樣平靜的生活？當真放不下公主？”念奴看著舞劍的他，喃喃自語，滿臉苦澀，可是回答她的也只有秦歌舞劍之聲。

炎龍殿。百官朝拜。

“如今在和蘭影帝國的交戰中，東方啟率領的炎獅軍團節節敗退，現在已經快從主戰場敗到國家邊境了，真是廢物。各位大臣可有合適之人來解決此難題?！毖垏髂蠈m裂大發雷霆，嚇得殿里百官顫顫巍巍。

看著滿是人的炎龍殿卻無一人站出出謀劃策，南宮裂暴怒地將手邊倒滿酒的杯子摔碎，一遍遍大吼廢物，全是廢物。

“國主息怒。臣倒有一人舉薦，正是三年前大敗蘭影的秦歌秦將軍。雖然說在之后，他一場勝仗都沒有打贏過，但是原因我已查明?！钡顑纫皇萑躅^發花白的謀士在眾人束手無策的時候站了出來。

“什么原因？”南宮裂眉頭一皺。

“秦將軍領兵謀策，在臣所見的人之中，當數一數二。自從三年之后大敗蘭影之后，再無勝仗的原因是因為秦將軍府內藏有蘭影國的臥底。臣通過特殊線人得知，正是秦將軍身邊的丫鬟念奴?！敝灰娔敲\士從懷里拿出幾封書信，全部是念奴和蘭影之間的秘密通信。

“既然如此，此事就交給你去辦。傳我皇令，停止對秦歌的軟禁，命你率領三百皇城近衛兵誅殺臥底，把秦歌帶來見我?！?/p>

“臣領命。自當竭盡全力?！?/p>

將軍府。刀光劍影。

幽靜淡雅的房間里，念奴正在為將軍縫衣服，滿眼笑意，只是笑著笑著就流出了淚?？諘绲姆块g突兀出現一聲嘆氣。

“小姐，你這又是何苦。這本就是你想過的生活，又為什么要親手把它毀掉？”一個黑衣人從房間陰影處走了出來。

“只是，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也罷，在這個陌生的城里這么久了，我也想父皇了?；丶野伞；丶野??！蹦钆酒鹕韥恚凶屑毤毜叵胍涀》块g里的每一個東西，就好像把這里的所有全部都印在腦子里。

我以為歲月很長，長到白發蒼蒼，長到足夠你甘心留在我身邊。我以為愛情很美，美到白雪滿天，美到你不忍看到我流淚。只是，我從來都不知道的是，這世界上總會有很多事情是無能為力的。比如我只是個臥底。比如我只是個丫鬟。比如我喜歡你。比如你喜歡她。比如你只是把我當做她。

“走吧?！蹦钆咽掷锟p補好的衣服放下，正準備推開門離開的時候，兵器刺破空氣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念奴冷笑一聲，推開門的一瞬間，手腕一翻，一柄雪白色的長劍將飛來的箭盡數擋了下來。隨后跟著黑衣人一起在眾人猝不及防的時候，躍上屋頂，瞬間遠去。

“傳我命令，命皇城各大城門速速關閉。通知秦將軍，命他將功贖罪，將臥底抓獲，以示自己清白。如果抗命，立斬不饒?！?/p>

皇城南門。生離死別。

念奴看著眼前持劍擋在城門口的秦歌，忽然很蒼涼地笑了。“秦將軍，幾年來得您好心收留、悉心照顧，念奴自知身份，不能報答。無論今日生死如何，念奴都只愿秦將軍一切都好?！痹捯魟偮?，只見念奴身影一閃，提著劍就向秦歌沖去。

她沒有解釋。他也沒有埋怨。她好像有很多愧疚。他也好像有很多痛心。她或許一直是喜歡他的。他或者也是一直對她動心的。只是城墻上站滿了人，只是世界那么大，偏偏他是將軍，她是臥底，只是歲月太惹人回憶，他不知道她的想法，她也不懂他的心情。

“你們全部都退下。此人既然是我府上臥底，本將軍就有責任將其親手捉拿?！笨粗鴽_過來的念奴，秦歌竟然選擇親手動手，絕了這些黑衣人的逃跑希望。

幾個回合之后，念奴看著手中的劍好像毫無阻擋地刺進秦歌的胸膛。而且正在她驚訝的時候，秦歌就像故意一般踢在她的腳上，讓她可以借力躍向城門之外，得以離開。而在離開之前，念奴轉過身來，深深地看了秦歌一眼，就隱入夜色之中。

我一直都以為自己都只是你的丫鬟而已，再不敢多想。我一直都以為你要的都是榮華富貴和烽火狼煙，再沒有其它。我也一直以為我不可能逃出這座城池，更不會想到是你親手送我離開。秦歌，如果我做錯了，那么請原諒我的固執，因為一切都不可能再回頭，因為所有的事情都不可能重來。

蘭影。滿城風雨。

“小姐，屬下已經得知此次帶領炎龍大軍進犯的大將軍就是秦歌。當初小姐迫不得已去炎龍做臥底，正是在他府上得以藏身。”

念奴聽完探子稟報之后，出神般的安靜。轉眼已經一個春秋，我不知道當初你是如何擺平把我送走之后的麻煩然后又重新回歸大將軍之位，也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樣的心情和蓉兒定了親，一時風頭無兩，更不會知道這么久了，你有沒有想念過我。

你從來都不會知道我在你身邊的那多年里，從來都不曾泄露過有關你的任何消息。你從來都不會知道你之所以在那之后從來都沒有贏過，不僅僅是因為蘭影人才輩出，更重要的是因為你們國家里有我們的線人多得你無法想象。你也從來都不會知道這次你的出征也注定會失敗，而想讓你活命的辦法，卻只有一個。

“幫我轉告父皇，我愿意領兵出征，做蘭影的大將軍。”也僅僅是如此辦法，我才能讓你好好活著。我原本以為這樣的生活會是你想要的，可是當初的我卻從來都不會想到，這些會是以你的生命為代價的。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我寧愿當初不曾遇見你，也不曾陪在你身邊那么多年，這樣你就可以平靜地度過一生。

歲月變遷就像餓了就要吃飯，渴了就要喝水一樣自然而然的發生。它才不會管你是心疼還是快樂，才不會理你是不舍得還是太難過。秦歌，過去那么久，我都以為過了好多年，我以為我會忘記，卻一天比一天記得深刻。

裂風城外。狹路相逢。

秦歌看著敵軍隊伍最前方騎著戰馬一身紅衣的女子，怎么也不會想到蘭影的大將軍居然是念奴。這個曾日夜陪在身邊長達三年之久的女子，他仿佛從來都沒有看透過她一樣。他只是知道她有時候會變得很沉默，眼神空洞地看著一個地方發呆。他只是知道她有時候會問一些莫名其妙地問題，在得到答案之后都不曾說過話。他只是知道她更多的時候都是靜靜地陪著他，練劍，聊天，喝酒。

他或許從來都不會想到他們會終有一天站在如此對立的兩邊，中間隔著漫長的路，長的自己都沒有信心去走。他空有很多的話想要對她說，卻再也沒有機會。只能對著遠處的紅色身影，長嘆一聲。

“當年皇城一別，已歷經數月。如今再見，卻又是另外一番模樣。念奴，蘭影大將軍，別來無恙，一切都還可好？”

“承蒙大將軍惦念，一切都好。只是蒙貴軍多次犯我邊境，不得不率兵迎戰，不然還真當我蘭影無人嗎？”

“國主有令，臣子定當全力而為。我想如果你們不想看到戰爭的話，直接投降我們就好。我們保證會善待你們。”

“蘭影從來都不會屈服，也不害怕戰斗。你們敢來，我們就敢讓你們回不去。所有的蘭影男兒聽令，拿起你們手中的兵器，隨著我迎敵。”

烽火連天。狼煙四起。

戰爭就好像死神開的一場盛大的舞會，他會站在舞臺的最上方冷漠地看著卑微的人群在瘋狂的自相殘殺，滿臉嘲諷。我想對于那些剛上戰場的士兵們來說，一定和他們想象中的不一樣。也許他們也曾向往一生戎馬的生涯，可當他們真的身處此地的時候，才會發現戰場上充滿的只有絕望和散不盡的血腥味。

秦歌一定不會想到念奴會熟悉自己到如此地步，自己排兵布陣的任何一步她好像都了如指掌。隨著兩軍拼殺的時間越來越長，炎龍將士越來越感覺到對自己的不利。而此時的秦歌站在隊伍的指揮后方，眉頭緊鎖，冷汗連連，看著越來越不利的形勢，手握得越來越緊。

就在此刻，秦歌眼睛一亮，指著蘭影軍隊的左方?！皞髁钕氯?，全員像蘭影西北方突圍?！?/p>

說完他深深地看了看好像遠在天邊的紅色身影。

葬龍嶺。各安天命。

黑夜降臨，戰敗的炎龍將士在付出巨大代價之后終于從蘭影的西北方突圍了出來，傷亡慘重。如今的他們早已沒了當初的信心和鋒芒，反而被傷病和戰敗的痛苦一直折磨著。他們從突圍出來至今，不敢生火，不敢大聲喧嘩，不敢在白天活動，只能在夜色里在回家的路上緩慢的走著。

可能生活就是這樣，之所以會給你絕處逢生的希望，只是為了在未來的某個時候讓你更加絕望而已。在轉個彎之后，出現在炎龍將士前方的是嚴陣以待的蘭影士兵以及那個一身紅衣如雪的念奴。

一個又一個火把在周圍被點亮之后，秦歌才發現原來他們早已走進敵人的包圍圈里面了。長嘆一聲，提著長槍走向前。

“原來，你了解我至此，竟然連我們回城的路都能猜到。也罷，成王敗寇，輸在你的手上，我也無憾了。只是這些將領跟著我那么多年了，家里都有老有小，可否善待他們。”秦歌索性把長槍丟在一旁，傲然凌冽地看著念奴，眼里竟然沒有一絲懼怕。身處敵軍重重包圍，九死一生，這個男人如此平淡地看待生死，從不曾低過頭。

“秦歌，如果你們不想著降服我們，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當初我身份被揭露，得你相救才能回來。現如今我也放你一條生路，歲月太長，各安天命吧。聽令，讓道。”念奴看著眼前這個滿身是傷的男人，努力讓自己做出不為所動的冷漠模樣。

秦歌。我喜歡你。

很久了吧。久到我都數不多有多少日夜了。當初我跟著父皇迎戰，站在城墻上，自從見到你之后，便全部都是你。要去做臥底，也是我主動要求的，因為我真正的意圖就是能夠真真切切地生活在你的生活里。你從來都不知道，在將軍府的歲月，是我這輩子最為開心的回憶，就權當一場夢吧。夢醒了，就該散了。

秦歌。愿你能夠記得，曾經有一個女子愛你，可以愛到棄一個國家于不顧，可以愛愛到一切都只愿你好。

鬼邢臺。陰陽相隔。

你或許從來都不曾見過命運最冷漠的面容，因為當你以為你經歷的都已經足夠的時候，它會在你最猝不及防的時候給你致命一擊，讓你一敗涂地。

秦歌在回城之后，立刻被詔令回京。在他再一次踏在奴街上的時候，忽然被捉拿在地，干凈利索地毫無反抗之力。

“秦歌大將軍因在與蘭影的戰爭中指揮不當，令炎龍損失慘重?，F傳炎黃命令，斬立決。明日午時行刑?！?/p>

現實披著最柔軟的羊皮一直都溫順乖巧，但你從來都不會想到它會在你來不及反抗的時候，露出冰冷的獠牙，致自己于死地。

秦歌像一個丟了魂的鬼，順從地讓劊子手壓著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到邢臺上，身邊全部都是咒罵的人群。在行刑官喊時辰到的時候，秦歌好像回光返照一樣，大聲嘶喊了一聲，念奴。

聲音無奈悲涼而又滿是后悔。

劊子手手起刀落。

而秦歌行刑的當天，也正是蓉兒和東方啟大婚的日子。只是他只是一個走向地獄的可憐人，只是一個已經沒有作用的棋子而已。

消息傳到蘭影的時候，念奴正在站在窗邊出神，愣愣地就流了淚。忽然她風一般地沖向屋外，牽著一匹戰馬離開。

如果命運如此安排，那么我寧愿從來都不曾陪伴過你。因為只有你好好的，才是我最大的心愿。

亂葬崗。塵埃落定。

落葉紛飛，一名黑衣女子依著一個無名墓碑愣愣出神，久久不曾移動。她好像在緬懷著什么，也好像一個丟了魂的鬼。

她可能不知道，秦歌是不喜歡蓉兒的，只是伴君如伴虎，他需要找一個靠山而已。她可能不知道，秦歌是愛她的，從當初在奴街他見到她的第一眼。她可能不知道，秦歌是知道她的身份，只是他卻從來都不戳破，因為他知道事情說開，她也會離開。她可能不知道，秦歌之所以會當大將軍，是因為他想要再見她一面。她可能不知道，秦歌一直都愛著她，只是他不曾說出口，只是因為害怕她得知會做出沖動的事情。

歲月很長，長到念奴看不到盡頭。她也累了，厭倦了打打殺殺，她只想在這個地方的旁邊建一個房子，陪他聊天，伴他終老。

或許很多年后，你仍舊會看到一個白發蒼蒼的女子倚著一塊早已破爛不堪的墓碑輕輕地睡著了。在夢里，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奴街，她一抬頭，看到他，滿眼一笑是秦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