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我曾經(jīng)一度非常的討厭和不滿我的爸爸，對他充滿了抱怨。我曾經(jīng)幻想過我在這個世界上的爸爸是另外一個人，我曾經(jīng)想盡想方設(shè)法的想要改變我的爸爸。因為他很少跟其他人交往，孤獨麻木又空虛，封閉又頑固。我想要他跟媽媽一樣去多認識新朋友，而不是每天只知道看電視，抱怨別人，對家里人生悶氣，讓家里人像小寶寶一樣哄著他。我想讓他像我的公公一樣充滿活力去做長輩能做的事情，可以像一個男人一樣自己做飯燒菜，而不是讓別人伺候他，自己像個廢物一樣拖累家人，讓家人疲憊。我討厭他在家里成為一個產(chǎn)生情緒的垃圾桶。我再也不想和我爸爸一起居住，要花心思讓他戒酒，還要被他批評抱怨，他還會把所有我兒子的問題全都怪在我的頭上。
? ? 【以上都是我曾經(jīng)對父親的抱怨和不滿，現(xiàn)在我用我父親的視角和口吻來回顧他的這一生，來看看他是如何出生、如何被教育、如何長大、如何衰老的，他對于他自己的父母又有什么樣的期待、需求和不滿，他的人生中又有過哪些遺憾和傷痛?；蛟S這樣我就更能理解他作為一個父親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完美，他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他的經(jīng)歷，他所生活的時代造就了他的性格情緒和反應(yīng)模式。當我在抱怨我沒有從父母那里獲得的東西時，會看到我的父輩他們更多的遭受了時代的變故和痛苦，這種不安全感和焦慮又豈是他們能輕易逃脫的？】
? ? ? ? 我1955年出生在四川資中的一個農(nóng)村。我媽媽有三個兄弟姐妹，所以我還有一個姨媽，一個幺舅。我爸爸有一個傻瓜弟弟，生來腦子就不太好使，所以我還有個小叔。
? ? ? 我比我的二弟大7歲，比我的小妹大14歲，我跟我的弟弟和妹妹相差的年紀都比較大，所以我的弟弟和妹妹反而走得更近一點，顯得我就更孤僻一點，他們性格也活潑些，經(jīng)常上房揭瓦，然后我替他們善后擦屁股。作為老大，我把更多的重心放在照料母親和養(yǎng)育弟妹上。作為家中老大，鄰里親朋都稱呼我”老大”。我爸爸常年累月的在外面從軍工作，作為老大的我也擔起了家庭的重擔，我爸爸之前在資中做警衛(wèi)員，后來轉(zhuǎn)業(yè)，當時轉(zhuǎn)業(yè)軍人很吃香的，作為威遠公司的汽車維修工，被派到了攀枝花進行三線建設(shè)，他到攀枝花工作之后，一年只有一次的探親假。而我的媽媽得了肺氣腫，經(jīng)常臥病在床，家中照顧老母親和兩個弟弟妹妹的重擔，就全部落在了年幼的小小的我的身上。農(nóng)村生活過得異常艱苦，其實我對我的爸爸是有埋怨的，他把一個男人應(yīng)該撐起的全家的重擔全部扔給了我，小小的我代替我的父親和母親承擔了太多不應(yīng)該我承擔的責(zé)任，但爸爸他卻并沒有吃多少苦，不怎么經(jīng)常在農(nóng)村勞作，一直在外面工作，直到退休。
? ? ? ? 我記得在我7~14歲之間，我媽媽生過一個小孩，那個孩子生下來不久便得了病，當時媽媽還讓我去求村里會畫符水的先生討要符水，結(jié)果這個小孩后來還是病死了，當時媽媽在坐月子，非常的虛弱，是年幼的我用一個小小的垣斗簸箕裝著尸體埋在了土里，那時候我還很小，什么也不懂，但那時的我害怕極了。
? ? ? ? 小時候我會走30多里路去外公外婆家里玩，但是實在太遠了，也只能偶爾去去，印象中外公外婆對我很好，當時吃不飽飯就會去幺舅家里面吃紅薯，漫山遍野的紅薯，讓我們雖然吃不到飯，但倒不至于餓死。
? ? ? ? 我爺爺和我的傻瓜小叔住在另外一個地方，聽說有天早晨他們?nèi)ズ仍绮瑁ㄞr(nóng)村習(xí)俗吃早飯前要先去喝早茶），在回來的路上路過一個窄窄的田埂，爺爺不小心從田埂旁邊摔了下去，田埂的水比較深，下面混著稀泥（有點像沼澤地），大概到胸口左右，那時是冬天，我爺爺穿了很厚的衣服，一個人根本爬不起來，他叫我的小叔回村里通知人來救他，沒想到我的傻瓜小叔回到家看到床，便倒頭大睡，忘了這事兒，后來我的爺爺就這樣溺死在田埂里面，直到上午大家去趕場時穿過田埂才發(fā)現(xiàn)了他，救起來時他已經(jīng)沒了呼吸。
? ? ? ? 1976年我的母親去世，年僅40多歲，那時我21歲，對于我來說猶如晴天霹靂，母親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與我相依為命20多年，一直照顧支撐著我們這個支離破碎的家，我曾經(jīng)寫過幾首詩詩《懷母》《祝詞一首》哀悼她。
? ? ? ? 第2年1977年，我便來到了攀枝花軌梁廠參加工作。我非常的珍惜這個工作機會，他是我爸爸為我爭取而來的，爸爸工作的202運輸公司經(jīng)常幫助攀鋼運輸一些煤炭和生活物資，所以攀鋼會給運輸公司一部分工作分配的名額，爸爸來回跑了好幾趟，幫我去爭取了這個名額，我的弟弟妹妹有些妒忌我，這在當時可是個香餑餑，鐵飯碗。而他們只能在運輸公司當個賣票，而我成為了一名攀鋼工人。我也壯志豪情，雄心勃勃的想要干出一番事業(yè)來。剛到攀枝花時我還寫下了一首詞《減字木蘭花》，來紀念這個偉大的日子，我終于從中農(nóng)變成了工人。
? ? ? ? 工作第3年，1980年我就成為了甲班的班長，1982年我成為了乙班的班長，但是隨著后來攀鋼招工的越來越多，一些大學(xué)生也涌入了工人的行列，我們的競爭變得更加激烈，只有高中文憑的我，似乎已經(jīng)無法再繼續(xù)往上走了。我農(nóng)村出身，本來性格就比較木訥內(nèi)斂，又讀過一些書，心高氣傲的，我一直認為只要努力實干，就有出人頭地的一天，我沒辦法適應(yīng)勾心斗角的小班長生活，如果不能再繼續(xù)往上爬，讓我又何必做這個小小的班長呢？畢竟那個年代并不是誰官大誰錢就多，那時講究的是要為群多付出，作為班長，錢少更累，既然升職無望，我還不如又做一名普通工人，經(jīng)營好自己的小家，每月能夠養(yǎng)活一家人的固定收入，這樣的日子就足夠了。而且當時那些油嘴滑舌拍領(lǐng)導(dǎo)馬屁的人們，后來也沒見得過上好日子，還被當眾在大會上批評，我也從中吸取了教訓(xùn)：溜須拍馬沒有好日子過。
? ? ? ? 1985年我結(jié)婚了，那時我30歲。因為當時國家晚婚晚育的政策，我處的對象楊林秀（她1963年生）必須要年滿23歲才能夠扯結(jié)婚證，所以為了等她我結(jié)婚的比較晚，兩年后也就是1987年，我們生下了我們唯一的一個女兒，因為當時的計劃生育政策，生孩子是要有單位配發(fā)指標的，32歲的我迎來了我生命中的第一個女兒，我內(nèi)心欣喜若狂，中年得女的喜悅讓我感受到巨大的幸福，作為父親，我也十分的寵愛這個女兒。隨著女兒的誕生，我也購買了我人生中第一套也是唯一一套的商品房，在清香坪，住到了現(xiàn)在，房子面積雖然不大，但我終于在這個城市安了家。
? ? ? ? 但是一年之后1988年，我唯一的弟弟在一場慘禍中去世了，年僅27歲，死因不明。一說是和黑道發(fā)生了糾紛，被從火車上扔了下來，另說是沒有買票，為了逃票跳車后不幸身亡，他的尸體是在一個火車隧道里被一個鐵路維修工找到的，他身上有身份證，所以很快到辨識了身份找到了家屬，由我這個長兄去給他收尸善后，我守著他的尸體在一個小院子里面幾天幾夜都沒合眼，白天還有些工作人員和我的妹妹來給我送飯，晚上就只有我一個人守著他的尸體，夏天很熱，尸體開始腐爛，肚子都膨脹了起來，周圍還有三四條獵狗想要等著吃他的尸體。這一切對于年輕的我來說，我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樣的事情，只能干守著，鐵路局說我弟弟身上沒有票，這事兒跟他們沒關(guān)系，對我們也不管不顧。我的父親守著”白發(fā)人不能送黑發(fā)人”的習(xí)俗，一直待在家里面也對我不聞不問。后來是另一名相熟的長輩出面幫我想辦法，把尸體扛到桐梓林火車站討要說法才解決了此事，成都鐵路局西昌分局出面和我們一起火化了我弟的尸體，并且給了我父親一筆安葬費?；氐轿野职旨液?，我發(fā)現(xiàn)他居然還在家里面大開宴席請客，和我的后媽處理什么”糧食關(guān)系”的瑣事，我的委屈和憤怒一下子就爆發(fā)了出來，差點掀了他的桌子。此事經(jīng)過好長一段時間，我們父子關(guān)系才逐漸緩和。
? ? ? ? 我的父親因為摔了一跤腦血栓出血而死，享年76歲，他一輩子有過三次婚姻，最后一段婚姻跟他的配偶（我們稱何姨）還有過財產(chǎn)糾紛，他死后我妹妹還跟他打過官司，總之晚年遇人不熟，死的也不太體面。作為長子我本該繼承他的房子，但是他生前在清醒的時候就在公證處將房子過戶給了我的妹妹，理由是我有工作，但是妹妹沒有（但我妹妹有錢呀）！對此我雖然嘴上沒有說什么，但我心里是有埋怨的，我們家經(jīng)濟狀況本來就不是那么富裕，而妹妹家卻生活條件非常好，爸爸還把房子留給他們家。我父親在世的時候，生病住院，我們家雖然沒有像我妹妹家有錢出醫(yī)藥費，但我們家出力啊，我每天在三班倒的情況下，仍然和我的老婆往醫(yī)院跑，細心的照料他，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但是他死后卻沒有分一分錢給我。我不知道他生前和我妹妹之間是不是有債務(wù)往來，但是就這樣輕描淡寫的把房子留給了她，讓我現(xiàn)在仍然對此耿耿于懷。作為長子這么多年對這個家庭的付出和犧牲，我問心無愧，但是卻沒有得到應(yīng)有的回報和尊重，這讓我很失望，很失望……
? ? ? ? 隨著時間的推移，日復(fù)一日的枯燥的三班倒的工人生活逐漸消磨著我的豪情壯志。我開始抽煙喝酒，并且為此成癮了30多年。對于我唯一的這個女兒，我其實是望女成鳳的，因為我爸爸傳統(tǒng)的農(nóng)村思想，重男輕女，而我作為長子并沒有生兒子，只有一個女兒，我爸認為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我或多或少會受到父親的影響，尤其是在我的唯一的弟弟沒結(jié)婚就去世了，沒有留下一兒半女。按照我爸的說法：我們詹家就此絕后了。我女兒從小乖巧聽話，學(xué)習(xí)成績很好，我自然對她寄予厚望。我也會竭盡所能的去滿足她的需求，但她卻逐漸變得叛逆自卑起來，或許跟她兩次的手術(shù)有關(guān)系的，或許跟他在青春期我們的陪伴太少有關(guān)系，總之，天性木訥的我并沒有覺察到這些，但她和我們的關(guān)系卻變得僵硬對抗起來，我有些失望，也無能為力，我只是希望她能夠出人頭地，未來有能力去對抗時代和環(huán)境給他造成的影響，不會像我一樣一輩子生活在焦慮和不安全之中，毫無還手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