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下雨的夜晚,我忽然想起幼年的一個小伙伴。
她叫敏儀,有著一個非常非常普通的女孩名字,我想,除了我,不會有誰把她寫到文字里。
她是我外婆家鄰居的小孩,小時候我們經常一起玩。她比我小三歲,是個收養的孩子,養父母是她親生姨父和姨媽,她的生母為了再生個兒子,把她送養。
那時每年暑假我都會到外婆家住一段時間。外婆家在農村,比城里有趣多了,我和其他年齡相仿的小孩到處跑,一起抓青蛙,熏老鼠,釣黃鱔,敏儀比我們小,整天跟著我們四處串。
敏儀的養父母家還有兩個哥哥,他們比她大得多,也算疼她。但人群是可以恣意踐踏一個弱者的自尊的,在那個村子,很少見到文人筆下所謂的淳樸,見到的都是惡意嘲弄,人們叫她路邊妹,笑她是撿來的,小孩也嘲笑她,欺負她,在村里,她地位僅次于那個年齡和她相仿的啞巴。
那時很多農村的女孩都這樣,因為她們是女孩,被忽視被冷眼被嘲諷,她們把自己的外表整得像個男孩,鄙視那些外表女孩的女孩,因為她們在父母鄙視她們的眼光里學會了鄙視自己。我經常見到敏儀剪著很短的發型,她尖尖的臉顯得更尖,更瘦。
有一次我到她家找她玩,看見一個陌生女人在客廳里,敏儀手里拿個什么東西蹲在一旁心不在焉地把弄著,看見我來也不理會,背對著屋里的人。那個陌生的女人和敏儀的奶奶在說話,奶奶說:那臺自行車她碰都不肯碰。女人聽了也沒接話,就看著敏儀。我隱約覺得這個女人就是敏儀的生母,而那臺漂亮的女式自行車,我早就在他們家見過,但是從來沒見敏儀騎過。
后來外婆過世,大舅家都住進城里,我也很少再去這個村子,也很多年沒見過敏儀。
前兩年到大舅家探親,大舅和我說起敏儀,說她喝農藥自殺了,她留下的遺書上寫著:我做什么會被你們說我不對。大舅像說一件很輕巧的事一樣說著這個沉重的消息。
一個被生母遺棄的女孩,30多年不被接納,每天活在惡毒詛咒里面,那么多年的嘲笑辱罵,她該受了多少痛?死對于她來說是解脫。
不知她的親媽,那個狠心又愚昧的女人現在過得怎么樣?她會悔恨嗎?如果敏儀剛出生的時候,她像一些農婦那樣,給她女兒一勺敵敵畏,只消片刻,就可以省去敏儀30年的痛楚了,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