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表于《小星星》雜志 。謝絕轉載，謝謝合作。）
山的嫁衣
1、
青巒山下的裁縫店里，住著菊奶奶和她的孫女阿綠。阿綠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可惜生下來就不會說話。
阿綠一天天長大，菊奶奶也一天天老了。
望著阿綠，菊奶奶常常悄悄嘆氣：“可憐的孩子！將來奶奶走了，誰來照顧你呢？要是你會講話多好呀！”
嘆息完了，菊奶奶便照例向山神祈禱一番，希望山神保佑阿綠健康地長大，將來能有出息。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緩緩地流淌著。
一個夏天的黃昏，菊奶奶的裁縫店里來了一位神秘的客人。
“用這樣的布料幫我做一件嫁衣吧！我的女兒要出嫁了。”客人的語氣不像是請求，倒像是命令。
菊奶奶聞到一股山林里松木和腐葉的氣息，她拉亮了燈，停下手里的針線活，抬頭打量起這個站在燈下的不速之客。
客人是一位看上去很老的老婦人，身上穿著一件綠布衫子，式樣很古舊。頭上戴著一頂沾著樹葉和草屑的大斗笠，斗笠下依稀可見一張枯樹皮一樣爬滿皺紋的臉。菊奶奶看見老婦人手里捧著一塊像絲綢又像輕紗的白色布料，邊緣卷起來的褶皺，如翻卷的浪花一般。
“這布料真少見，做嫁衣應該很美！不知道要用什么樣的絲線來配它才好。”菊奶奶接過布料，在手上展開、摩挲著。一生中，她縫過無數件衣服，摸過無數種布料。可這一塊布料，摸在手里冰冰涼涼的，紋理細密又輕盈，仿佛在流動，跟以往見過的任何布料都不一樣。
“絲線的問題不用擔心。”老婦人冷冷地說。
“可惜料子太少了！光是做裙擺都不夠！”
“沒辦法呀，今年雨水少。不過離女兒的婚期還有些日子，你們只要在那之前做好我拜托你們的事就行。”
一番話聽得菊奶奶如在云里霧里，只好疑惑地看著老婦人。
“那么，您要我為您做些什么呢？您也看到了，我上了年紀，我孫女又太小。”
“實話告訴你吧！我就是這里的山神，青巒山是我的女兒。你的禱告我都聽見了，讓你的孫女開口說話并不難。但是，我有個條件……”
“什么條件呢？”菊奶奶有些激動地問。
“就是幫我的女兒青巒做好這件嫁衣。”
“可是，這么特別的布料。我該用什么針線來縫呢？”菊奶奶摸了摸布料，為難地說。
“不用針也不用線。你只要想辦法，讓這塊布料變大，大到能夠縫一件山的嫁衣，裙擺上要繡不同顏色的野花，還要佩上七條細長的飄帶。”說完這些山神露出了莫測的微笑。
“這……”菊奶奶更加為難了，但她不甘心就此放棄，于是咬咬牙問道：“您給我們多長的時間？”
“三個月，三個月后我會再來。”山神交代完，轉身出門，一轉眼消失在了暮色中。
2、
山神走后，菊奶奶小心地把布料折好放進一個竹籃里。
“出來吧！阿綠。”菊奶奶沖門里輕聲喚道。
藍布門簾被掀開，一個瘦小的身影從里面跳了出來。
菊奶奶慈愛地把阿綠攬到了懷里，問：“剛才山神和奶奶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阿綠抿著嘴點了點頭。
“阿綠呀，要怎么才能完成她的囑托呢？奶奶老了，腦子不靈光了，你雖然不會說話，心眼兒卻亮著呢！你可有什么主意？”
阿綠圓圓的眼珠子轉了轉，笑嘻嘻地點了點頭。然后抱起竹籃一溜煙兒跑到了院子里。菊奶奶搞不懂阿綠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疑惑地跟了出來。
此時月亮已經升起來了，照著院子里的老槐樹和那口老井。
阿綠麻利地用繩子系住竹籃，又把繩子的另一端綁在槐樹的枝椏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放下竹籃，讓裝著布料的竹籃一直垂到了井水里。
“阿綠？你這是做什么？”
阿綠笑嘻嘻地沖奶奶擺了擺手，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向她點點頭。意思是：您別擔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那塊布料就這樣被阿綠泡在井水里，不再有人管它。
打那天開始，阿綠在家里除了幫奶奶做家務，便常常一個人上青巒山。有時帶一包花種和草籽上去，有時又背個竹筐，扛一把鋤頭。回來時，竹筐里總會裝著些蘑菇、木耳、草藥之類的山貨。
菊奶奶心里越來越疑惑：這孩子到底記不記得答應過山神的事了？
轉眼兩個多月過去了，離青巒山的婚期也越來越近了。
過去的這些日子，一直沒怎么好好下雨。這一天，阿綠上山后不久，雨卻開始下了起來，而且越下越大，在天黑前似乎都沒有要停的意思。
菊奶奶握在手里的針線，好半天都沒有往前走幾針。她一會兒抬頭看看窗外的雨簾，一會兒又看看院門，總也不見阿綠的身影出現，心里面越來越焦急。終于，當菊奶奶被縫衣針第三次扎到手指頭時，她再也坐不住了。她站起來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又撐起一把大傘，決定上山去找阿綠。
山路本來就難走，下過雨路更加泥濘，走不了幾步，鞋底下沾的泥巴就讓人裹足不前。菊奶奶好不容易爬上山找到阿綠時，發現這孩子正躲在一個樹洞里避雨呢，可能太累也可能在樹洞里待得太久，盡管身上大部分都濕了，她還是睡著了。
菊奶奶蹲下來，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涼涼的，沒有發燒。這就好！倒是她自己，一把年紀怎么受得了這樣的“風雨洗禮”，阿嚏一聲，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阿綠醒了，睜開眼看到奶奶一身狼狽地坐在自己面前，一臉驚愕的表情。
“奶奶沒事兒。我就是擔心你，順便來看看這些天來，你都在山上干什么？”
阿綠抿著嘴不好意思地看著菊奶奶。然后伸出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條小溪，又指了指身旁的鋤頭。
青巒山沒有水源，從前都沒有小溪，這條新生的小溪一看就新挖出來的，最近的水源應該也是離這里五里路的翠黛峰。
阿綠告訴奶奶，這些天她已經在青巒山上挖了五條小溪了，等天氣好些，她還會繼續上山挖。菊奶奶雖然不明白阿綠挖這么多小溪干什么，但她很心疼自己的孫女想和她一起上山，可惜阿綠說什么也不肯答應。
3、
青巒山的婚期到了，這天清晨，天剛破曉，下了一場蒙蒙雨，像是從天空撒下來的飛花。
山神如期出現在菊奶奶家。
“這孩子果然沒有讓我失望！沒想到你們竟然能如期完成。”山神見到祖孫二人時，開門見山地說。
聽到別人夸自己，阿綠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瞼。
“但是，我什么也沒做啊！”菊奶奶一臉迷茫地望了望山神，又望了望阿綠。
“哈哈哈哈……”山神爽朗地笑了起來。
她竟然也會笑呢！菊奶奶和阿綠同時想。
“你馬上就明白了。”山神又恢復了她一貫的冷淡。
只見她走到槐樹下的井邊，向井里伸出枯枝一般的手指，嘰里咕嚕念了一段誰也聽不懂的咒語，忽然一條白練從井里飛了出來。山神用手指了指青巒山的方向，白練像一條巨大的白龍，翻卷的浪花飛濺著，飛向了青巒山。
菊奶奶看到那匹白練飛到青巒上的懸崖邊，懸掛在了崖壁上，形成了一道壯麗的瀑布，遠遠望去，如同山的婚紗一般。菊奶奶終于明白了——原來山的嫁衣就是瀑布呀！他也終于明白之前山神說的雨水不多，所以“布料”不夠是什么意思了。
青巒山上沒有水源，要形成瀑布可沒那么容易，阿綠把“布料”浸在井水里“養大”，其實就是在借家里的井水給青巒山做嫁衣呢！
這三個月來，阿綠之前帶上山撒下的花種和草籽也都發芽開花了，那些點綴在山間的繽紛野花，不正是新娘嫁衣上秀麗的花邊嗎？
阿綠在山上挖出了七條小溪，不用說，那就是嫁衣的飄帶了。有了這七條小溪的水源，即使以后，也能在青巒上看到一道秀美的瀑布呢！
“無論如何，謝謝你們為我女兒做的這一切。青巒有了這七條小溪的滋潤，今后一定會更加蒼翠，更加有生機和活力。人類為山付出的，山必定也會回饋給人類。接下來，我該履行我的諾言了。”山神掬了一捧井里的清水，又輕聲念了幾句咒語，轉過來看著阿綠。? ? ? “來吧，孩子！喝了它，你就能說話了。”
阿綠有些緊張，心咚咚咚地跳了起來，沒有挪動步子。
“去吧！阿綠。”菊奶奶拍了拍她的頭，輕輕推了她一把。
阿綠鼓起勇氣上前一步，捧起山神的手掌，咕咚一口把水喝了進去。
清涼的感覺順著喉嚨滑進了胃里，阿綠咂咂嘴巴說了句：“好甜！”然后便難以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完全不敢相信剛才那兩個字是從自己嘴里說出來的。
菊奶奶激動得老淚縱橫，過來捧著阿綠的臉不停地念叨著“阿綠……你再說一句，再說一句……”
“奶奶！我能說話了！我真的能說話了！”
山神望著這激動不已的祖孫倆，笑著解釋說:“其實，讓你們幫我的女兒做嫁衣倒不是故意為難你們。這些年，我聽你每天不停地對我禱告，讓我幫你的孫女開口說話，決定還是用事實證明給你看：這個孩子這么能干，又這么獨立，即使不會說話以后也會生活得很好！不信你問問她，這三個月來，為什么要堅持一個人上山，不讓別人幫忙？”
“我只是想告訴奶奶，阿綠將來一定能照顧好自己的。希望奶奶不要太為我擔心！”
聽了山神和阿綠的話，菊奶奶頓時恍然大悟。“阿綠，真是長大了啊……還有，謝謝您，山神大人。”
菊奶奶說完，如釋重負般地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