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識杜十娘在豆蔻年華,《杜十娘怒沉百寶箱》被收錄進初中教科書。那時的我對愛情一味執拗,認定杜十娘 是個自討苦吃的女子,癡情女子負心漢的故事聽都聽膩了,有甚了不起的。
因此對她的故事,也只記得個梗概。
秦淮河名姬杜十娘與到京城讀書的宦官之子李甲交好,兩人日久情愈濃,一年后李公子為杜十娘贖身。杜十娘 隨李公子乘船歸鄉。不料中途杜十娘容貌被鄰船鹽商孫少窺見,這孫少見十娘生的國色天香,不由魂搖心蕩。他尋 個機會接近李公子,言愿以千金易十娘,李公子被他所誘,應了此事。杜十娘知道后恨李公子貪財負情,怒而 拿出一具裝滿金銀財寶的文具,一屜一屜抽出現屜內之寶,再盡投之于江中。最後抱著寶匣,跳入江心。
至桃李年華,故事仍是這個故事,讀完卻是掩卷嘆息。從胸腔深處嘆出沉沉的惋惜。
——十娘真真是千古女俠。
對十娘最大的誤解是,認為她是個目光短淺、被愛情蒙蔽的女子。心說,不然也不至于跳江了。
其實杜十娘是極其理性而聰慧的。
一說,沉住氣考驗李公子。
李公子因十娘終日流連教坊司院(妓院)內,漸漸貧困,欠一屁股債,被親友所棄。十娘此時非但不嫌棄 他,還滿心歡喜,“見他手頭愈短,心頭愈熱”,認為李公子愈窮,那是待自己愈真心。
理是這個理,可是又有幾人能超越金錢光環去瞧這樣的“真心”?何況是紙醉金迷,煙花之地的女子。
二說,再沉住氣考驗李(小)公(賊)子(人)。
鴇兒為了斷李公子念想,發難道出三百兩銀子便可將杜十娘贖走,否則以后都不要再上門尋人了。 杜十娘是很有錢的,三百兩銀子于她簡直九牛一毛。可李公子卻是窮得叮當響,因嫖院名聲敗壞,竟是一兩銀 子也借不到。按常理杜十娘只要付了這三百兩贖金便可歡快地拍馬走人了,可她不,她叫李公子去籌集。
李公子著實籌不到。她就拿出一百五十兩碎銀子,說“己卻私蓄,郎君可持去。三百兩,妾任其半,郎君亦謀 其半,庶易為力。”這是我的私蓄,你可以拿去。三百兩贖金,我出一半,你想辦法籌集一半,很容易辦到 的。李公子驚喜過望,將此事與朋友遇春說了,遇春欽佩十娘真情義,替李公子各處借貸,籌足一百五十兩。
十娘贖了身,兩人歸鄉。李公子身無分文,十娘不時從寶箱內拿出些許碎銀子來用,假說是姐妹所贈。
是真窮了,幾兩散銀,李公子卻感激流涕。 或許是窮了才知金錢之貴。原本為杜十娘撒盡錢財的富二代李公子,卻因千金動搖。有個鹽商貪圖十娘國色天香,愿以千金相易,李公子,應了。
杜十娘聽到李公子婉轉講出此事呆愣了,嫁雞隨雞,她委實無話可說。可笑可悲是,竟是為了區區千金。
她立 即笑著應了,說這是好事啊,你哭什么呢?睡吧。 次日四更起,著意梳妝打扮,“脂粉香澤,用意修飾,花鈿繡襖,極其華艷,香風拂拂,光彩照人。”,再偷 看李公子,原盼著他心生不舍,卻是“欣欣似有喜色”,心便死的徹徹底底了。
她是先替李公子將那一千兩白銀要過來再投江的。
杜十娘一路以來眼見李公子因貧困所愁,對他用情至深,但甚至李公子與她商量“以一千兩白銀賣了”時也不透露所持巨額財富。
可見她內心明白,她并不是為愛盲目的女子。她明白愛情純澈,和金錢無關;她亦理性,不肯自欺換取現世幸 福安穩;她又明斷利落,寧可投江也不瓦全。
以上是十娘的聰慧理性,下面捋捋她的俠氣。
一說,遠見。
杜十娘是院中頭魁,受盡追捧,“不知歷過多少王孫,一個個情迷意蕩,破家蕩產而不惜”。雖然如此,她卻 并不被眼前風光迷惑,那鴇兒將她搖錢樹般捧著,她卻仍瞧出“鴇兒貪財無義,久有從良之志”。
二說,警覺。
清早,鴇兒迫不及待跑來砸門,嚷道期限已到,沒錢您麻溜走人了嘿。誰知李公子將贖金攤在桌上,鴇兒嘿然 變色,不料李公子有銀。氣憤之下將公子和十娘推出房門,當即討鎖將房門落鎖。道,“只是你要去時,即今 就去。平時穿戴衣飾之類,毫厘休想。”這可斷了后路。十娘不爭也不惱,她尚未梳洗,穿著舊衣(睡衣), 朝鴇兒拜了兩拜,離了虔婆大門。 后來他隨李公子歸鄉,院中姊妹送一描金文具,正是那百寶箱。可見十娘有警覺,看透鴇兒無義,提前安排好了后路。
三說,人脈。
十娘被李公子贖走的當日屬從良,也就等于出嫁,卻未梳洗就被趕出門,陷于狼狽。然而她平時雖屬頭魁,風 光占盡,卻不恃才傲物,與眾姊妹交好。她們得知她要從良,很為她高興,紛紛拿出自己首飾衣物為她梳妝打扮, 又備酒作慶賀筵席。次日,“吹彈歌舞,各逞其長,務要盡歡,直飲至夜分。”,宴畢,姊妹們又湊錢予她做 路費,可見相厚。
離開之前百寶箱暫由謝月朗保管。那百寶箱描金紋,精貴無比,連鹽商孫少付千金前也要它做憑信才放心 (“兌銀易事,須得麗人妝臺(百寶箱)為信”),可月朗未起吞沒之心,可見真情誼。
危難時刻間真情,朋友相助亦至關重要。
四說,豪氣干云。
十娘雖恨李公子負心,卻替他先要到鹽商千金再投江,可見其胸懷。
李公子“中道見棄,負妾一片真心”,十娘雖然憤恨,卻不抹殺他初始真心,(“我與李郎備受艱苦,不是容 易到此;汝以奸淫之意,巧為讒說,一旦破人姻緣,斷人恩愛,乃我之仇人。”)明理至斯。
她道:“今日當眾目之前,開箱出視,使郎君知區區千金,未為難事。妾櫝中有玉,恨郎眼內無珠。命之不 辰,風塵困瘁,甫得脫離,又遭棄捐。今眾人各有耳目,共作證明,妾不負郎君,郎君自負妾耳!”
十娘死后,李公子癲瘋,孫少嚇死。又幾年后,十娘之魂現身,將百寶箱贈與遇春。 可見她是個有恩必果,有仇必報之人。
無怪乎后人稱她為“千古俠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