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路

南方的五月已經是非常炎熱了,他回到已經下午三點多,急忙在街上買了幾件黑色的衣服,便匆匆趕回。

家里老人去世,所有子孫都應回家祭拜,送路。

去世的是他的爺爺,從小到大印象里他都是很兇,說話聲音很大,脾氣也很大,煙癮也很大。只要能坐下來就會點著一根煙,嗆鼻的煙氣隨著轉扇下彌漫在整個狹小、悶熱的房間里。

所有的人都穿上了黑色的衣服,以示對死者的尊重,好像等他等了很久,儀式就要開始了,所以他急忙跑過去,加入家族隊伍里。他鱉見了一眼棺材,旁邊有幾個人正在給他上色,用紅色的油漆歪扭地寫了半個“壽”字,這口棺材將會安放他爺爺一起入泥土了,想到這里,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是第一次見親人離世,即使爺爺很少同他講話,只是農忙時幫忙干活,平常來往的并不頻繁。但一想到以后的時候再也不能見到這個人,心里難免多少有些落寞。

奶奶約二十多年前就去世了,走的時候他才兩歲多,所以并沒有任何的印象,所以這次他才是真正的隱隱約約有人會從他的現實生活中離開了。

鞭炮響起,所有人需行跪拜,他們光著腳或穿著襪子,站在一片早上才清理完的平地上,地上有剩下一些荊棘的刺頭或鏟不平的根,但是來不及整那么細了。往上鋪下一張草席,整整齊齊站過去十二三人。

這片地屬于自家的地界,所以辦起活來不會惹其他人非議。

辦事的師傅是靠關系請過來的,他們穿著和平人無異的衣服,只是念著他聽不懂的話語,只知道念到自己名字的時候就上千叩拜三次,如此反復有四五次。

兒女輩需要將一根細棍子別在腰間,他是孫子輩,所以手上需要系上了一條白色的毛巾,女人們則需要裹上棉麻的頭角巾,一個角剛好固定在頭上。

首次祭禮之后,需要回到棚子里守,棚子里放在一臺電扇,中間是他“睡著了”的爺爺,用蚊帳擋著,旁邊還放著一直雞,不知是什么講究,只見雞時不時的還叫喚兩聲。

他聽母親說,因為爺爺是病重,最后一口氣沒來得及拉回家里,在外邊去世的人按祖制無法在村中祠堂里辦,只能在外邊辦。

棚子兩側鋪放著草席,他就靜靜地坐在草席上,下午四點的太陽是斜射進來的,棚子的細簾沒什么效果,蚊蟲胡亂飛咬,又疼又癢,地方擁擠,不一會兒腳就麻了,換什么方式都不舒服,只要稍微露肉的地方,都會被敏銳的蚊蟲盯上。太陽毒辣,直直得照到皮膚上,汗水瘋狂的從額頭上不斷冒出,順勢流下。

相對親近點的村里人會幫忙打點好一切,有人專門指導,有人專門發錢,有人做飯燒火。他們在只需要在棚里呆著就好。

外邊的人依次來祭拜,有本家的,有外家的,每個人祭拜時也是要拜三下,敬一杯酒,左手的手掌握搭在右手腕上,右手緩緩拿起酒杯,敬一杯然后將酒倒在地上。旁邊站立著一個發錢的人,每個祭拜的人都會收到二塊、五塊錢,酒倒了之后,起身離開,旁邊還有一個人專門把酒滿上的,叫他們如何操作,酒倒掉后輪到下一個人。

不知過了大約多久,天逐漸黑了,旁邊有三四桌的飯菜已經做好了,還算豐盛,魚蝦都有,大約十來道菜,桌子板是放到地上的,沒有桌腿,吃飯的人需要蹲著一起圍著桌子吃。倒也顧不得什么了,他餓極了,趕了一天的路,飯也沒吃什么幾口。

吃完飯后不久他們又回到棚子里,法事開始了,只見臨近棚子的旁邊又架起了一個棚,四周貼上了各種密密麻麻的符紙,中間正擺著一張桌子,兩側坐著兩位師傅,一位吹著嗩吶,一位拿著一個銅鑼,時不時敲一聲。中間的師傅不斷走動,手舞足蹈,嘴里念叨著一串串聽不懂的詞語。他們換上了更為“專業”的服裝,斜跨的袈裟與沒過膝蓋的長袍,袍子有綠色和黃色的,上面點嵌著亮片,他沒敢細看,平常人對這些事都是心懷畏懼的。他們也都戴上了帽子,這種帽子他以前只在電視里看到過,中間像小船,遮不住整個腦袋。

他們敲著鑼,吹著嗩吶,時不時還會念到名字,念到時一樣要磕頭,念完后會捎上一段話,似乎在和去世的人告別。

再次回到棚子里,他們給每個人都發了一小袋用黃紙裹著的大米,他把米揣進了口袋。

叔父們在師傅的帶領下依次給爺爺假裝喂了飯,洗了臉。他們繞著棺材走了一圈,見他最后一面,他看到他慈祥地躺在那,臉上是化過妝的,衣裳也整齊有致,和他印象中的倒不太一樣。

他們跟隨著在空地上朝四個方位祭拜,祭拜后可暫時先散去,師傅們仍然在那里不斷的吹奏,他們坐在旁邊看著。師傅拿起了鋤頭,假裝挖土,似在唱某一段戲曲,不一會兒又拿起了簸箕,朝坐著的各位走過來,示意需要往簸箕里投錢,來來回回如此,即便知道這是例行事務,倒也投了不少。

夜逐漸深了,山里的霧氣重了起來,微涼,兄弟幾個在席上坐著,偶爾交流幾句,聊著以前,聊著阿爺還在時的各種苦難。也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沒有錢讀書就早早出去工作,他們那一輩對父母是說不出的情誼,凌亂、無奈與掙扎。阿爺病重了近兩年多,輪流在病床上照顧了兩年多,一照看就是三四個月,工作也顧不上了。人生病的時候脾氣很差,總是鬧嚷著要回家,砸東西罵人都是常態。

他困乏了,不知不覺就在草席上睡著了。別人喊他起來時,天空已經蒙蒙亮了,旁邊的草上都是濕漉漉的,他蓋在一個小毯子下,鼻子有點抽抽,感覺到受涼了。他整理了下,跟著出去又開始祭拜了,腳底穿著襪子也能感受到潮濕。

此時棺材用繩子綁好了,眾人緊跟其后,鞭炮燃起后,就要出發了。

抬起,子女伏地,列成兩排為阿爺送路,全身都是要貼著地面的,往前走一步,后來的人需要迅速起來扒到前面去,光腳往前跑,路是山路,石子泥巴硌腳,但也不顧上那么多了。

他是孫子輩倒不需要“五體投地”,只需四肢跪拜即可,他跪拜時正恰好卡在了螞蟻路上,很大的螞蟻長長的一條線來回走,也是分成兩列,有序的隊伍被著外來物種打亂,螞蟻亂成一堆,有些跑到了他的膝蓋上,他來不及弄,只得甩了甩腳,又迅速跑到前面去了。

墓地是僅剩的未被征收的一個小山坡,之前就看好了,和以前的奶奶葬在一起,他記得他談起之前奶奶的時候,總是會露出一絲笑容,他總說她好,可他已經沒有印象了。

回來時,需要從另一條路回去,不能走“回頭路”,跨過火圈,將襪子、系胳膊上的毛巾丟到火里,把所有的不好都燒得干干凈凈。

他似乎在昨晚隱隱約約見到了他爺爺,可是很模糊。

他總是在想,“他離開的時候是以什么年齡段的樣子離去的呢,是年輕的時候,還是垂暮的時候。”他想,被鬼神帶走的時候應該是可以選的吧,他可能會選擇他曾經最輝煌的時刻,在還對生活充滿期待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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