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人類居住在這個貧瘠星球的表面上,我們沒有辦法脫離地球的表面去討生活。換句話說,我們無處可逃。
——阿爾弗雷德
如果僅用“校園霸凌”來解析這部電影,我認為那還遠遠不夠,它所能引起共鳴的人,絕不僅僅是受過校園霸凌或者實施過校園霸凌的群體。
它真正的主題是我們每個人在少年時期都會遇到的問題,那便是“逃離以往的生活,超越現在的自我,邁進成年人的世界”,這才是我們很多人看完這部電影后,心中久久無法平靜的真實原因。
正如阿爾弗雷德所說,我們“無處可逃”,部分成年人可能會懂得這個道理,但少年人卻不懂,所以這部電影是以少年人作為視角,詮釋人們普遍在這個問題上的掙扎。
然而其實我們那時候并非“無處可逃”,我們只是不知道自己要逃的是什么,我們又將要逃亡向何處去,這才是痛苦和行為的根源。
1、陳念——逃出內心的自卑
陳念(周冬雨飾演)想要的是成年,不知是否是有意安排的諧音。在影片中她有一句話“我只是想走出去,為什么那么難”。她以為自己要“走出去”的僅僅是考上大學去北京,換個地方生活,這樣一來她便可以逃離魏萊等人沒完沒了的“校園霸凌”、和隔三差五來家中討債的債主、還有身邊那些冷漠無情的冷嘲熱諷。
其實不然,如果我們做一番設身處地的大膽假設,會發(fā)現她“走出去”的不過是生活的另一個泥潭。這個假設是這樣:假如陳念在胡小蝶跳樓自殺后沒有去替她蓋上衣服,又或者她最后沒有失手推倒魏萊,而以陳念的成績順利考上北京的大學后,情況又是怎么樣?
那時陳念可能會如她所說的那樣,她媽媽在她大學旁邊去開個小賣部,她帶著同學都來照顧生意,母女兩躲過了追債的人,去到了一個別人不知道她們過去的地方重新生活。
這時的陳念擁有新的同學,新的朋友,內心深深的孤獨感得到釋放,不必為高中時面對的問題惶惶不可終日,似乎開始了全新的生活,但真能擺脫得了過去嗎?
她怎么能保證她的家庭就不會被別人所知道,又怎么能知道大學里會不會有“王萊”、“劉萊”、“張萊”。如果她在大學時候談了戀愛,男朋友很愛她,可以不在乎她的家庭背景,可到了談婚論嫁之時,男朋友家里在得知她母親是個“失信”人員后,反對自己的兒子和她在一起,她那時又該如何面對這一切呢?
又或者上天對她有所眷顧,使她今后的生活一路上都風平浪靜,但工作中總會有不如意的地方吧,比方說有背景有手段的人,比努力聰明的她升職更快,那時她內心的自卑感又會被現實給逼出來。
所以陳念要“走出去”的并不只是高考,而是要逃出以往的自我。陳念并非一個柔弱的人,她內心有一份很多人都沒有的堅韌,她知道自己再忍一忍就能夠考到北京去,再忍一忍就能擺脫現在的處境。
電影中打雞血般的宣誓,正是她內心中情緒的宣泄。她生活在一個沒有父親的家庭之中,母親為了生活,需要從事一些不那么體面的工作,甚至用些坑蒙拐騙的手段,陳念不喜歡這樣的母親,但也沒有辦法去恨這樣的母親,在影片中,陳念面對自己母親和家庭時,更多的情緒是無奈。
母女兩相依為命,但母親并沒有撐起一個完整的家。家庭生活中,所有的希望都落在陳念一個人的肩膀上,母親并不獨立,把今后的人生都交給了陳念,這使得陳念面對巨大的壓力,要是她考不上大學,母女兩人都沒有生活的希望。
正是在這種情緒之下,使得陳念更加的孤獨,她無意識的將自己封閉起來,不去和同學進行交流,心中唯一的目標是考大學,所以她說這里“不需要朋友”,她需要的只是考上大學后完成家庭境況的逆轉。
家庭造成她的壓力,壓力造成她的孤寂,孤寂造成她的倔強,而倔強反應在外,造成她與別人的格格不入。
帶著這樣的情緒和壓力去完成一個目標,是很難有快樂可言的,但這又正好體現出她內心的堅韌,而堅韌和自卑本來就是一對共生體的兩面。
阿爾弗雷德在其經典著作《自卑與超越》中說:“當個人面對一個他無法應付的問題時,他表示他絕對無法解決這個問題,此時出現的情緒便是自卑情緒。”陳念解決不了她家庭中的問題,因為她還太年少,以少年的軀體是對抗不了現實的殘酷。
所以她在課本上寫下了王爾德那句名言“我們生活在陰溝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這是她對成人世界的渴望,對她來說,頭頂的星空便是長大成人,那時可以有獨立的經濟,不再受制于家庭,帶著家庭逃出陰溝。
可是她還太小,不懂得要仰望星空,首先是要直面自己所在的陰溝,不懂得成年人的世界即使仍在陰溝里,也要裝作在星空一般。
2、小北——逃出沒有希望的人生
小北(易烊千璽飾演)的生活比陳念更糟,雖然同樣是生活在陰溝里的兩個人,但陳念能夠仰望星空,而小北卻什么都沒有。
他從小被父母遺棄,混跡在社會底層,遍體鱗傷是家常便飯,他只能通過拳頭來保護自己殘缺的人生,通過暴力來維護自己內心的自尊和人生的價值。
他最大的問題是他的人生是沒有希望的,他不知道未來在哪里,找不到出路找不到希望,他只是清楚的知道自己這一輩子都只能是一個“混混”。直到他遇到陳念,一個和他有些相似的女孩,他對陳念的感情可能并非僅僅出于少年人對愛情的渴望那么簡單,而是一種同病相憐的共鳴感。所以他不顧一切的保護陳念,其實是在保護他自己內心燃起的一絲希望,通過保護陳念使她完成人生的目標,以此實現他自我生命的救贖。
我們讀書時應該都有同學是這樣的人,他們成績不好,調皮搗蛋,在老師和優(yōu)等生眼中他們一無是處。這種學生中其實也分了兩類,一種是品性有問題,或欺軟怕硬、或毫無誠信,這種人幾乎都與家庭教育的不當或缺失有關系,當他們步入成年后,仍然是一副這般卑劣的模樣;另一種是純粹調皮搗蛋,但品性不壞,內心依舊善良,你只會覺得他是青春階段的懵懂才做出一些卑劣之事,這種人步入成年后,往往會進行蛻變,即使不會變得高尚,也不太會繼續(xù)卑劣。而小北顯然是屬于后者。
小北從小的經歷使他面臨生活中的問題時,總是高估其難度,他所接觸的生活對他很冷漠,致使他誤以為生活本身就是永遠的冷漠,所以他在外表展示出來的是一種冷漠的軀體,不茍言笑,用帽子把自己的臉遮起來,這都是一種自我保護的表現。
他不敢主動去接觸別人,不敢輕易的將自我的愛奉獻給別人,因為他擔心受到傷害,就像從小生命中缺失的家庭的愛一樣。但其實在這樣冷漠的外表下,卻往往是有著一顆渴望獲得別人愛的心,當他一旦感受到別人投來的愛時,他內心的愛意會奔流而出。比如說他對朋友的義氣,和對陳念奮不顧身的保護。
小北的人生是被社會所忽視的,父母是每個人出生后的第一份愛,在人的成長中至關重要,但小北被父母所遺棄,這個社會便沒有人會在乎他,他內心是存在著一份強烈的孤獨感,使得他與世界所隔絕。能夠喚起他內心真實的只有同病相憐的人。
所以當他被打得頭破血流時,一個陌生的陳念對他施以了一點關懷,這似乎是點燃了他身體內那顆孤寂的心,但后來因為幾句不合適的話他又對陳念大動肝火,這是因為他對自己卑微的保護,通過抗拒世界來保護自己。
不過陳念最終來找他,希望他可以保護自己,這時小北的心扉才徹底打開,他要保護的其實不是陳念,而是他自己,他只有通過這樣一種方式來宣泄內心的情感,獲得自己的價值體現,他知道自己對這個世界而言一無是處,唯一有的東西就是一雙不那么有力的拳頭,但正好是這雙不那么有力的拳頭,現在有了發(fā)揮之地,這是他體現自我價值的唯一途徑,是保護自己自尊的唯一方式。
所以小北要逃出的是他沒有希望的人生,他需要獲得一種自我價值的認同,向自己表明自己并非一無是處,最終達到心靈的救贖。
3、魏萊——逃出被操縱的人生
魏萊(周也飾演)沒有未來,同“陳念”和“成年”這個諧音一樣,不知道這個名字是否是有意安排,或許是一種巧合,但她確實沒有自己的未來。在影片中這是一個最為復雜的人物,她從小生活在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環(huán)境中,在父母在老師面前,一直都是一個乖乖女的形象存在,從她母親的話語中可以看出,家庭對于她寄予厚望,父母應該為她的一生都設定好了既定的路程,上什么樣的學校、做什么樣的職業(yè)、嫁什么樣的人,她的一生走下去都將是平平坦坦,毫無波瀾。所以她的人生應該是被驕縱的,同時也是被操縱的。
不難想象魏萊這樣的女生,從小應該便是被父母或者老師用來炫耀的,所以她所感興趣的只是“受人欣賞”,而不是奉獻自己所能。阿爾弗雷德認為,這種人會誤認為自己的與眾不同是與生俱來的權利,當她進入一個不是以她為眾人注意中心的情境,而別人也不以體貼其感覺為主要目的時,她即會若有所失而覺得世界虧待了她。她一直被訓練為只取不予,而從未學會用別的方式來與他人相處。
影片中有兩個地方表明,魏萊對陳念的敵意并非是因為陳念同情胡小蝶,而是因為陳念在學習成績上向魏萊發(fā)起了挑戰(zhàn)。一幕是在食堂排隊打飯時,魏萊來到陳念的身邊,一副天真無邪、與世無爭的樣子去祝賀陳念學習成績的進步,一幕是在老師宣布考試成績時,魏萊回頭看陳念時那副洋洋得意的表情。
這顯然是因為魏萊從小的地位不容挑戰(zhàn),而當陳念無意中成為這個挑戰(zhàn)者之后,她便敵意徒生。她也找不到這種情緒宣泄的方式,只能通過欺凌別人來獲得這種自我滿足感。
還有一方面原因是魏萊從小受家庭的操控,這一點在她面對警察時不難看出。面對警察時,不論警察用哪種方式對付她,她都一副毫無所謂、處之泰然的模樣,直到警察搬出她的父母來時,她的情緒才崩潰。可見父母的權威在她身上起了多大的作用。
但我們每個人其實都不喜歡有“權威”這種東西強加在自己頭上,即使是父母。魏萊從小受這種權威的“霸凌”,并且早已習慣了在父母面前的乖乖女形象,這種形象因為權威的力量不可動搖,但她想改變,她想告訴別人自己不是一個受父母或者任何人可以擺布的人,所以她的方式便是背著父母欺凌別人,告訴別人自己并不是一個乖乖女,自己是一個有獨立人格的人。
她也不想過那種既定程序的一生,她想擁有自己人生的主導權,想逃出一種被操縱的人生,只不過她找到的方式卻把她推向了另一個極端,成為了一個“校園霸凌”的始作俑者。
魏萊的人生無疑是可恨又可悲的,她逼死了胡小蝶,沒有一絲悔意,而后自己也在青春年華時死去,也沒有得到一絲憐惜。最可悲的是,她還沒有意識到自己人生的價值是在何處,沒有清晰的目標和未來,她的一切都是既定程序,她唯有的反抗命運的方式,不但傷害了別人,也賠上了自己。
韓寒說“青春是一場遠行”,更確切的講是一場逃亡,有的人逃出了,就成了大人,有的人逃不出,還是個少年。
比如魏萊的母親和陳念的母親,她們在青春時就沒有這場遠行,所以她們還是想少年一樣去看待世界,她們想問題過于簡單,不了解少年人的內心,所做的事情往往如同一把把枷鎖套在少年的身上。
這種舊式教育常常適得其反,試想一下,要是你老是給孩子灌輸“家里窮,你只有靠你自己”、“要不是為了你,我早就走了”這一類的話,孩子能有一個輕松的人生嗎。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少年人也是獨立的,成年人不應該把自我的意識去強加到少年人身上,更不應該如魏萊母親那樣,用自己的價值標準去強行施加在孩子身上。
還有些在青春時是逃出了自我,可立馬卻將少年的自我忘得一干二凈,明明剛剛年少過,可偏偏裝作不懂少年人,就像影片中那個女警察,一旦覺得自己進入了成年人的世界后,便擺起了一副成年人的威嚴,不懂得少年的單純和感性。
新式的教育老說要和孩子成為朋友,可成年人中有多少能和孩子成為真正的朋友呢?這個問題其實很好回答,你可以回憶一下你對待朋友的方式和對待你孩子的方式是否一樣,你會考慮朋友的自尊心,但你是否考慮過孩子的自尊心,你會對孩子動粗,但你是否會對朋友動粗,你會對朋友敞開心扉,但你是否能對孩子敞開心扉,這些都是考量你是否真正有決心要和孩子做朋友的標準。
《少年的你》這部電影很不錯,仿佛是帶著我們這些所謂的“成年人”又重新回頭看了一次數十年前的自己,我們那時的自卑、倔強與驕傲都在陳念、小北、魏萊等人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所謂的成年,不過是少年的我們被磨去了棱角,并非是脫離了苦海。生活就是如此的幽默,我們曾經千方百計想逃出的自己,如今成了我們手上懷念的過去,如果當真如阿爾弗雷德所說“我們無處可逃”,那我們只能直面生活,盡量過得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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