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青蘭從火盆里取出烤熱的橘子遞與我,悄聲細語地說,公館里都傳開了,說是明日大少爺宋珺就要從英國回來了。
我掰開橘子塞一瓣入口,雖暖卻有些發酸,不愛這味道,把余下的放在身旁的小凳上的白磁盤里。
你聽見我說話沒有?她見我沒吱聲就反問道。
嗯,我平靜地答她。
她談興極高,湊近我,神秘兮兮地說,聽夫人房里的說,大少爺在外面風流成性,跟那些黃頭發女人不清不楚的,夫人氣得不輕,書都沒讓他念完就催著回國。
我哭笑不得,問她,你打聽這些個干什么?
她的臉緋紅,囁喏著,聽說夫人為拴住大少爺的心,要在我們這些丫鬟里物色個人做他的偏房。
我驚詫地看向她,難以置信地說,你居然動了這心思,你沒看到公館里蓮姨過的那日子。
她嘆了一口氣,低語,我只是說說罷了,我哪有那種命哇。說著她上下打量我,繼而認真地下判斷,倒是你,人才女紅一流,又識字,被相中的幾率挺大的。
我莞爾一笑。
她拉起我生滿凍瘡的手,率真地說,你這纖細的手讓我真覺得你倒似位大戶人家的小姐。
我不知該如何答她,抽回手,來回摩挲著有些發癢的凍瘡。
一時,房里陷入安靜,屋外的雨敲打窗欞,滴答滴答作響。
她打了個哈欠,起身說,明兒還要早起,我先回房了。
送走青蘭,我睡意全無,臥在床上翻起看了一半的《海上花列傳》,一頁花箋從書里滑落,拾起來看,上面落著蒼勁有力的兩行詩:
背燈和月就花陰
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這字跡我再熟悉不過了,將花箋輕輕貼在心口,寂寂深夜,最是相思。
第二日,天灰得似抹布。下人們為了迎接從英國歸來的大少爺,忙得團團轉。我端著剛從店里取到的胭脂在長長回廊里匆匆走著,眼前一黑,撞到了人。
抬眼一看,那人正饒有興趣地斜乜著我,他歪起嘴角打趣,怎么,踩著我很舒服?
我低頭,立馬縮回腳,連連道歉。他白色皮鞋上赫然留下腳印的污漬,他倒不怎么在意,雙手插在兜里,盯著我半晌,方開口,面孔很生,新來的?
我點頭。
他咧嘴笑了,我離開還沒兩年,管家的眼光倒是長進了不少,這么個要眇宜修的姑娘都挑進了公館里,不錯不錯。
我抿緊唇,暗想,這應該就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宋珺。
他笑得有些輕佻地問我,叫啥名?
石芳苓,我木然地回答。
他繞著我走了幾步,吟道:漃漻薵蓼,蔓草芳苓,好名字。說著他瞥見我手里的胭脂,便問,你喜歡瑞雪記的東西?明兒我送你幾盒。
不知為何,我覺得這場景有幾分可笑。這么想著,語氣里也帶著自嘲地回他,少爺,我一丫鬟,怎么用得起這么貴重的東西,這是宋小姐囑咐我去取的。
他佯裝聽不出我語氣里的嘲諷,笑嘻嘻地夸我,你倒是挺聰明的……正在他還要說什么的時候,小貴來喚他去見夫人。
他看著我,故作不舍地挑眉道,與你相談甚歡,下次再聊。
我沉默不語。
下起了雨,天地間貫穿的白線讓視野霧蒙蒙的,幾多凄迷。
人是天生的戲子,演著的角色,以為能打動所有人。
2
宋珺歸家不足兩月,便已撩撥了半數丫鬟們的心,他送誰胭脂了,他給誰作畫了,他請誰聽曲了……她們心里自有一本臺賬,今兒嫉妒這個,明兒厭棄那個,大家都在恍恍惚惚地做著一個,并不值當的夢。
漫長的冬天已到尾聲,一陣春風,吹開公館里的櫻花,滿樹爛漫似云霞,花瓣繽紛散落。
今日,公館里熱鬧空前,宋琋請了她組建的詩社里的朋友賞櫻花。
我尾隨其后,以應宋琋吩咐。
櫻花飄落,我伸手接著粉紅的花瓣,這細微的極致美里暗藏著轉瞬即逝的憂傷。
妹妹,在我最無助的時候都能令我心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我抬眼,跌落在漆黑的眼眸,不自覺彎起嘴角笑了起來,輕輕喚了一聲,文哥。
伯文與我慢慢走著,漸漸遠離人群,櫻花落在我們發上、肩上。他牽起我的手,有些錯愕地拉起一看,靜默半晌,心疼地說,妹妹,跟我回家吧,我不想你吃苦,母親也說,讓你到我們家去,想繼續念書也好,想賦閑家中也好,等你守滿孝,就讓我們結婚。
我站定,靜靜凝視著他說,你我都是接受過新思潮的人,我們之前不是談得很好。我抽回手,攤在眼前,篤定地說,父親病中這些年,家道中落,人情涼薄,我明白了許多事,我想看看憑著這雙手能不能活下去。
伯文知道他勸不過我,嘆了一口氣,將我攬入懷里,撫摸著我的秀發,伏在我耳邊動情低語,自余姚一別,我片刻都不曾停止掛念你。
我沉淪在熟悉的味道中,緊緊環著他的腰,輕輕呢喃,我也是。
書里的詩你看到了沒?
嗯。
似我心。
也似我心。
伯文與我逢于微時,我們的父親有同窗之誼,我們是指腹為婚。
幼時他騎著自行車帶我穿街過巷,小心翼翼地避過路上的泥坑;他為我摘蜂巢被蜜蜂蜇了滿臉的胞;他在河里撈魚摸蝦,我候在一旁接著他的碩果……我們兩小無嫌猜,若非父親病逝,這會兒我們已是夫妻。
3
一連幾日,詩社活動頻繁,我與伯文可以時時見面,心很歡喜。
這天,他給我帶來了我最喜愛的蝴蝶酥,他看我吃得香甜,不禁笑語,記憶里妹妹還是個為吃不到蝴蝶酥哭鼻子的小丫頭,眨眼間,就出落得如此美麗,而且還要嫁與我為妻。
我紅著臉,嗔道,誰要嫁給你。
伯文眼帶笑意湊近我,正欲開口,卻不可遏制地咳起來。
春寒料峭的時候,最易染咳疾,我為伯文的病憂心不已。
午餐時分,宋珺這天恰好也在,他母親往他碗里捐了一筷子時菜天婦羅,輕聲斥責,這么大個人了,還像個孩子,病了也不喝藥。
宋珺側頭咳嗽了幾聲,緩過來才嬉皮笑臉地說,母親,我身體好著呢,不用喝藥也會好。他吃了一口山藥,嘟囔著,再說了,中藥那般苦,我才不喝。
宋夫人無可奈何,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回頭說,吳媽,上回給我治病的方子可還在?我記得那藥倒不難喝,效用也還好。
吳媽樂呵呵地回答,我就知道鐵定還用得著,收得好好的呢,夫人。
宋夫人笑了,還是吳媽做事叫人放心,吃完飯你記得去給少爺配幾副。
宋珺皺眉說,母親,每個人脈象不同,藥不能昏吃。
宋夫人不悅,就你歪理多,大夫說了這是治咳疾的普通方子,不分人。
宋珺見他母親動怒了,也便不再強辯。
我聽在了心上,私下跟吳媽要了方子,趁明天伯文剛好要來公館,便請假出去抓了藥來,夜里在小屋的爐子里溫火熬了幾個時辰。
第二日,我約了伯文在草地的長椅里等我,自己匆匆回小屋溫了藥,盛上一大盅給他送去,途中與宋珺狹路相逢。
他攔住我,指著藥盅問,這是什么?
藥,我急急地答。
他抱著胳膊繼續問,什么藥?
我無心與他糾纏,簡明扼要地回,治咳疾的。
他雙眼頓時放光,伸手取過藥,我還來不及勸阻就被他一飲而盡,喝完,他很享受地抹抹嘴,疊聲說,好喝好喝。
我氣極。
他欺身上前,笑望著我說,你是這群人當中對我最有心的,謝啦,我記住你了,石芳苓。
事情朝著我想不到的方向發展,我連忙解釋,你誤會了,不是給你的。
他親昵地湊到我眼前,我不自覺退后一步,他笑說,你們女人,什么時候不口是心非就好了。
他一副很懂我的樣子,我百口莫辯。
怏怏去到伯文身邊,他笑說,妹妹,你賣關子地讓我等這許久,我還以為有什么驚喜。他非常刻意地看了我空空的雙手一眼。
我懊惱地依在他肩上,撒嬌說,不許打趣我。
這天過后,下人們看我的眼神有些復雜,青蘭與我謀面,神情中時時透露著這樣的信息——瞧瞧,還說不稀罕偏房的位子,藏得可真深。
宋夫人每次見到我,也是若有所思的樣子,我的一舉一動落在她眼里都像是被做評判。
瘋狂的不是話語,是想象。我知道辯解無用,索性沉默不語。
宋珺像是無所不在的影子,時常在預想不到的場景里現身。
呀,你居然會看這書?
誒,今天我帶你去兜風怎樣?
穿得挺漂亮的,是為了引起我注意?那么恭喜你,成功了。
怎么都不說話?
……
我承認,真的很煩心。
他讓我都快沒朋友了。
春風和煦的傍晚,伯文來見我,這段時期,他對我日漸冷漠。我終于憋不住開口問他,文哥,你近來有心事?
伯文沒有立時回我,他看向遠處,半晌才側過頭來凝視著我,淡淡問,妹妹是想嫁進宋家?
我訝異也委屈,不禁紅了眼眶,連伯文都不信我了。我抬頭,癟著嘴說,我們什么情分?你居然疑心我!那我倒要問問,你跟宋琋又是什么意思,難道你要做宋家乘龍快婿?
伯文急紅了臉,高聲說,如果我有這心,我……
看他著急的樣子,我覺得很好笑,氣也消了大半。
他也笑了,心情放松下來,揉揉我的頭發佯怒道,妹妹,你學壞了。
他攬過我,我靠在他胸口,聽到他的心怦怦跳著,沉穩有力。
他低聲說,我煎熬瘋了,你不與我成婚,真怕夜長夢多。
我抬頭望著他說,你等等我。
他刮了我鼻子一下,笑問,不等你等誰?
我們相視一笑。
4
轉瞬即是夏至,伯文要回老家一趟,臨行前來與我辭行。正在我們有說有笑的時候,我聽到一聲清咳。
那令人心生煩躁的聲音響起,我正欲開口。
宋少爺。伯文先說話了,上次的事還沒來得及謝你。
我不懂他們在說什么,問詢地看向伯文。
伯文說,上次學生運動,宋少爺救過我。
伯文說漏了嘴,因為上月看到他額頭的傷時,他騙我說是撞傷的。
他有些訕訕地,不敢看我,轉移了話題對宋珺說,當時我不知道你是宋家少爺。
不必客氣,叫我宋珺。我在日報里讀過你的文章,慷慨激昂,很鐵血,與其說是救你,不如說是反抗當局的不作為。說著他望向我,語氣生冷地問,你們認識?
宋珺的一番言談令我對他有些刮目相看,我愣怔片刻,才反應過來他是問我,于是答道,我們不止認識,文哥是我未婚夫婿。
宋珺錯愕,雙眼深沉不見底,只短短幾秒就變回玩世不恭的樣子,瀟灑地轉身,扔下一句,有事,先走了。消失在長長的回廊里。
再遇到宋珺,他對我,前后判若兩人。
反而青蘭對我熱絡了,不時說起宋珺,說他跟女明星走得近,都上報紙了,老爺大發雷霆。她一副很可憐我的樣子,慨然嘆氣,有錢人家的公子就是朝三暮四。
我不關心,我只在意伯文很久沒來看我了。
年底,上海淪陷,整坐城風聲鶴唳,人心惶惶。伯文約我于亭榭相見,他候我多時,遠遠便見他焦灼地來回踱著。乍見我,快步迎上前,不及我開口。他已急切扶上我雙肩,低沉地說,妹妹,上海失守了。一行清淚沿著他眼角滑落。
他雖是書生,但向來硬氣,這是我第一次見伯文哭,很震驚。
如今之家國,若再無一人站出,今日丟上海,明日就會丟云南,城城淪陷……他頓住,漆黑的雙眸緊緊凝視我,繼而說道,這樣下去,我們遲早都會成為無家可歸的人。
妹妹,伯文沉痛地喚我,深吸一口氣后,他急急說,我要從軍,我要隨139師去抵抗外侮。
我看出了他視死如歸的決心,我想勸他別去,我害怕他……可是,話就在舌尖呼之欲出,我卻開不了口,怎么都開不了口哇。
我就這么望著他,望到他深沉的心思里,良久,良久,突然撲進他懷里,泣不成聲。
伯文摟緊我,哽咽地說,妹妹,萬一我……戰死沙場,你尋個好人家……嫁了吧。
風吹得我很冷,眼淚波濤洶涌般溢出,打濕了伯文衣襟。我準備給伯文的絹帕,鴛鴦才剛繡了一半。
我沒有家國的大情懷,我只是兒女情長的小女子,我舍不得心上人赴死。
可伯文,他不一樣,他心懷天下,我知道的。
時間仿佛靜止了,許久,臉上的淚痕已干。我的頭抵著伯文胸膛來回摩挲著,徐徐說,你去吧,你若不回來我就嫁給別人。
其實,我心里想的是,生死相隨。
伯文離開宋公館后,我在夕陽的余暉里佇立良久,我什么都沒想,心很空,很空。
只是下決心從今往后,我要吃齋,祈禱佛光加持伯文:槍林彈雨里,平平安安。
5
我正在各種報紙上搜羅139師的信息,看到前方傳來捷報,不禁笑了,抬頭撞見宋珺伏在窗臺上盯著我,乍懵懵地嚇了一跳。
他笑說,我知會了管家,叫他放你半天假,我們去茶館聽曲兒。
今天心情美麗,忽視他自作主張的安排,我爽快地應了。
他也仿佛很開心。
我們坐在二樓的包間,正對表演臺,視野剛剛好。唱曲兒的是當紅名角,身著牡丹紋飾的蘇繡旗袍。胡琴咿呀,嘀溜婉轉,她纏綿悱惻地唱起:
……
少年郎 采檳榔
……
青山好呀流水長
那太陽已殘
那歸鳥在唱
教我倆趕快回家鄉
……
宋珺偏過頭,朝我耳語,像不像是在唱我們?
我悄悄拭去不知何時滑落的眼淚,這細微的動作還是落在了他眼里,他吃驚問,好好的,怎么哭了?
我看向他,咧嘴擠出個笑容,故作淡然地說,我想家了。
我心里還有一句是,我想伯文了。
宋珺怔怔地看著我,良久方起身說,什么破曲兒,不聽了,咱回家。
我已經習慣了他想一出是一出的做派,不多言,默默尾隨其后回了宋公館。
不知為何,宋珺又開始對我極其殷勤,我有些忐忑,有些惴惴。
黃昏,我正在小屋給宋琋熨著旗袍,宋珺拿來一身做工精致的禮服悄然而至,他約我看名揚天下的蘭亭昆曲班唱戲。
我想我們之間恐怕是又有什么誤會,加之139師傳來戰敗的消息,我無心看戲,于是拒絕了他。
宋珺固執地說,今晚7點我來接你。
我倔強地回他,我不會去的。
我們僵持著,許久,他煩躁地掏出一支煙,劃了火柴點燃后坐在書桌前的木椅里靜靜抽著。他調整好情緒,才緩緩說,沈伯文臨走的時候來找過我。
我等著他說下去。
他看穿了我的心思,挑釁地揚眉,想知道的話,就跟我去看戲,看完我自會告訴你。
我思索片刻,答非所問,我不像你,我不會玩,我知道只要你愿意,一定有許許多多的人陪你玩。
我承認,一開始我的確只想玩玩,沒想到一不留神就跌進去了,宋珺苦笑,繼而嘆了一口氣,黯然說,沈伯文告訴我你們解除婚約了。
我的心像被悶錘敲擊了一下,極其肯定伯文必然是抱定以身獻國的決心了。
芳苓,忘了他吧,宋珺懇求,我一定待你好,勝過他千萬倍。
我堅決地搖頭,不,你不是他。
宋珺徹底被我激怒了,勃然起身,腿撞在桌身發出嘭的響聲,他也恍似不覺,頭也不回地走了。
宋珺淡出了我的世界,我一如既往地吃齋,關心139師的動向,日子過得安寧愜意。
再見宋珺已是半月后,他面有倦容,氣色不大好,清冷的遞給我一張房契,那是我余姚老家的舊宅。
那單薄的一紙書,在我手里似有千斤重,我不知該說什么好,謝字不足以表達我的感激,理所應當的收下,我卻畢生都還不起這契約的債與情。
契約上有我魂牽夢縈的家,可是此時卻成了燙手山芋。我感到猶疑,彷徨和不安。我不曉得怎么做,才能兩全其美。
宋珺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他不耐煩地說,放心,我并不需要你做什么來回報。
這樣才不放心哇,我暗想。
我把房契遞與他,篤定地說,我不需要它了,放在心里一直惦記就好。
宋珺倒地暈了過去,我以為他是被我氣暈的,事實是,他在余姚那邊感染了傷寒且疲勞過度。
沒人敢貿然去照顧他,我自動請纓,這是我欠他的。
貼身侍候他的這幾天,我才發現他閉眼沉睡的樣子純真得像孩子,不像醒著時候那么討厭了。應該說,他其實長著一副討女人喜歡的面孔。
我每天都在想,他可千萬要醒過來,不然我永遠都還不清了。
一天一天捱過去,我越來越心急如焚,他父母焦灼地頻頻給他換著醫生。
清晨,外面姍姍落著雪,映得屋里明晃晃的,我的心卻像被蒙在暗夜里,見不到光明,看不出希望。亂世的人,有種伶仃漂泊的無依感。
正當我萬念俱灰的時候,宋珺醒了。
他看到守在身畔的我,勉力笑說,我在想,如果我真的死了,你會不會為我傷心流淚?
我搖頭,笑中帶淚地說,不會。
6
經過半月調養,宋珺康復如初,冬去春來的又一年二月,他已經可以與他的友人在公館里的運動場地打棒球了。
關于房契的事情,我們再也沒提起過。
經此一事,宋夫人一副相中我的樣子,言語中諸多暗示,我只是裝作不知。宋家客人出手闊綽,賞錢多,我手中已略有積蓄。我一直在暗地里復習功課,悄悄留心赴港的入學考試信息。
日子像流水一樣過得極快,我努力想要握住時間,結果根本徒勞。
在一個平凡的早晨,風在吹,鳥在鳴,萬事萬物都在按著它們該有的節奏律動,我卻聽到了如驚天一般的噩耗——見諸各大報端,占據頭版頭條的——139師,全軍覆沒,無一生還。
霧凝成水,水結成冰,冰刺通我的心,無限慘傷。
宋珺來見我的時候,我已經處在極度悲慟的邊緣,他不知該如何勸我,只靜靜地陪著。
我蒙面而泣,淚水如決堤的河肆意從我的指縫間流淌,我嗚咽著,我真后悔,我早該嫁給他的,我早該嫁給他的……如同精神渙散了一般,不停重復著。
宋珺訥訥地安慰我,會好的,都會好的。
心力交瘁的無眠之夜過后的翌日,我收拾行囊,決心去尋伯文,我不相信他就……
宋珺送我到渡口,臨行前還說,我同你一起去尋罷。
我搖頭拒絕,自己的丈夫,我要自己尋,我不想欠你更多。
萬一沈伯文……你就回來,我一直等你。宋珺站在大風里,風吹亂他的短發,吹動他的衣裳。
你待我的好,畢生以為念,可你不必等我,要是伯文真的……那么,青燈古佛,終身不嫁。
宋珺哀傷地垂下眼眸,欲言又止。我揮手與他作別,走在攢動的人潮里,天蔚藍,心里卻凄惶無著落,這是亂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