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看完好多天了，感受一直郁在心里糾成一團，找不到合適的方式舒展開來。每次提筆想寫，腦子就一陣一陣翻滾。很多碎片的詞語接連迸跳出來：人、生命、合理、傻子，天才、查理、父母、愛情、存在、價值、社會、關系……然而，一個成句都無法落下。昨天中午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就是一個像傻子查理一樣的小孩，很貧窮的父母，一直被小伙伴們嘲笑和嫌棄。終于父母決定將我送走了，夢里的我只有6歲不到，走之前我去跟小伙們道別。其中有一個小大姐姐，總會照顧我和其他不太聰明的人，我跑到她面前說謝謝，說她真是我們的好朋友。她說我才不是你的好朋友，跟你們玩只是同情你們而已。然后，她帶著那些小朋友就走了。后來我醒了。

震撼到你的東西，需要時間來消化。被文字鑿碎的靈魂也需要重新拾起再慢慢縫合，才能喘過氣來嘗試把這一次的歷險和體驗兌換成成形的話語。讓郁結在心中團團放松，散開。

查理是一個天生就智力低下的孩子，故事開始時，他32歲。因為要參加一個可能會讓傻子變聰明的心理學帶有實驗性質的項目，教授需要了解他的心理狀況與變化，所以他被要求開始記錄自己每天的心理感受，盡管他的書寫充滿各種拼寫與語法錯誤。其實整個小說的主體都是查理的心理狀況報告。然后，他如愿做了手術。書寫開始變得流暢起來，錯誤越來越少，到后來文采飛揚，思想深刻。再后來，由于實驗存在不可修復的漏洞，實驗失敗，他慢慢變回從前那樣。于是，又開始出現拼寫錯誤了，詞不達意。故事結束。整個故事發生的時間只有短短幾個月，查理卻經歷了平常人需要用一輩子來經歷的事情。

手術前，查理是個快樂的傻子。他覺得周圍的人都是他的朋友；父母把他送走，也一定還是愛他的。他的生活很簡單，每天到面包房上班做簡單的活，被朋友包圍，晚上去上夜校學習讀書寫字，努力讓自己變聰明，得到更多人的喜歡。雖然總是記不住事情，學了又忘，經常不理解別人說的話，但他每天都很努力學習工作，每天都像重新開始一樣，充滿希望。他總是覺得只要自己努力，只要自己嘗試變得聰明一些，就會得到更多人的喜歡，甚至就可以回到父母身邊。所以，他自愿參加了那個未知的有風險的心理學實驗項目，做人類的第一只小白鼠。做手術之前查理想的都是，自己要變得跟其他人一樣聰明啦，可以回去告訴媽媽這個好消息啦，說不定她就會愿意接我回家一起生活呢。然后，他真的像那只也參加了實驗的老鼠阿爾吉儂一樣，變成了天才。比所有人都聰明，精通20多種語言，可以輕易讀懂各種高深專業的書，記憶也無比地好。

原來的世界也在悄悄發生變化。

他開始發現，原來面包房里的人并不是把他當作朋友。以前他們只是把他當作笑料，開他玩笑，嘲笑他。還有那些他以為是真的要幫他變聰明的教授們也是自私鬼。只是為了自己的科研經費和項目，把他當實驗品，沒有把他當成是一個人來看待。更可怕的是，過去的事不停地在重現。他想起了所有的過去，所有發生在他小時候的事。他媽媽不愿接受他是傻子，不停地逼他學習罵他打他。他聽見了過去父母所有爭吵，看見了當年那個傻傻的無助的自己，一害怕就會失禁，一弄臟褲子就會被媽媽痛打。充滿了爭吵與恐懼的童年。他看見了自己的妹妹，不愿意接近他的妹妹，以他為恥的妹妹。他終于知道父母將他送走的原因。媽媽拿刀逼爸爸把他送走，說再也不想見到他。

他痛苦地記起了發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事，現在他不再是一個沒感覺的人了。所有曾經受到的傷害，現在全部密集地作用在他身上和心里。他對這個世界充滿敵意，認為所有人都在傷害他，利用他，嘲笑他。他快速學習所有知識，來更加認清這個世界。他比所有人都聰明，都知道他們在想什么。然而，他卻發現他不快樂。沒有朋友，沒有可以信任的人，所有人都害怕他，不愿接近他。他變聰明了，但是他不快樂。最后，他的朋友只剩下那只和他一起參加了實驗的老鼠阿爾吉儂。

天才查理痛苦地思考問題，大聲地質疑，追問。學理上的，倫理上的，這些反思像密集射出的子彈，讓人緊張，喘不過氣來。

我是誰？天才查理憑空而來，沒有過去，沒有未來。他想起來的曾經，全都屬于傻子查理。而那些經歷并不讓他覺得快樂。他有父母，而記憶中父母并不愛他。母親不愿承認他是傻子，歇斯底里地要他變得跟平常人一樣。可能也出于愛吧，太愛自己的一部分，而走向了另一面，恨。父親其實很冷漠，一直是冷靜理性的態度。認為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你不要逼他，就讓他這樣。卻從來也沒有用慈愛的眼光給過他溫暖。天才查理想起這些，發現他的童年那么孤獨，沒人陪伴沒人溫暖。甚至連屬于自己的空間，在廚房玩弄自己的珠子，也沒有。而那些讓他成為天才的人，實驗室的人，大學里教授，其實也沒有人真正在乎過他。對于他們來說，他就是一個物體。不是一個也有生命感受的人，就跟阿爾吉儂那只老鼠一樣。天才查理朝他們怒吼：我也是一個人，不是一個物品！就算是手術之前的傻子查理，他也是一個人，一個實實在在具有生命感受的人！

生命是什么？誰來定義？一個智商低于普通人的人，一個無法與普通人正常溝通的人，是不是擁有與其他一樣的生命權力？他們是不是有按照自己的狀態活著或活下去的權力?他們是不是一定要變成像其他人一樣才能生存在這個世界上？天才查理無法理解這個世界，他徹夜不眠地看書、學習，尋找答案。然而，他是更痛苦。他不懂為什么變聰明了，卻再也找不回從前的快樂了。他嘗試用理性去解決自己心里的疑惑，嘗試用知識去武裝自己，去解釋這個世界。然而，無法。知識對于人類來說是不是最重要？是不是可以解決所有對于這個世界困惑？他不斷地思考，不斷地試著去了解去理解人性，去建構自我。然而，只有知識而沒有情感的聯結，自我是否能夠生成？愛的能力、給予的能力甚至生活在人群中的能力，書本能夠給足這方面的教育？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聯系是什么，有什么作用？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如何形成的？生命的價值是什么？生活的意義是什么……暴風雨般的問題撲向查理，也撲向讀者。

我是誰？誰是我？天才查理與傻子查理在不停地拉扯，糾纏。

故事里并不只有這些，還有更多的意味深長。

最后，以查理一句話結尾：

Who’s to say that my light is better than you darkness? Who’s to say death is better than your darkness?

去讀這本書吧，你會看見更多，或許會更了解一些自己和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