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去校醫院窗口拿快遞的單子,在看那張寫滿學院、班級和名字的紙之前,我向屋里瞅了一眼。這次里面只坐了一個人。那個女人也回看了我一眼,接著又拿起報紙翻了起來。
我一直搞不明白到底有幾個人在這里面上班。最多的一次,我看到里面坐著五個人。不對,這樣說并不準確,因為房間太小,其實只有四個人是坐著的:床上擠了三個,凳子上坐了一個。剩下那個只好站在了門口。可能是覺得別扭或感到不舒服,當我簽完字準備走的時候,已經有一個人站起來了。她一定是考慮了很久才決定這樣做的:三個坐在床上的人,她的位置最靠里,幾乎挨著墻,正好又跟坐在椅子上的人(我昨天見到的那個)面對面,所以如果她想要出來,就得有人給她騰地方。要不坐在床上的兩個人先出去,要不椅子上的人站起來讓位置。而在那樣的空間和聊天氣氛里,站起身只有一種意思:我要出去。這就不免讓人覺得尷尬。如果已經在里面坐了一個小時還好,你可以說要去上廁所。這是一個誰都不會多想的理由,即便你其實是為了擺脫屋里的那幾個人;但如果你在里面才坐了十幾分鐘不到就提出這個要求,就很有可能招致其他人的反感,為了你挪位置的人難免會這樣想:地方本來就小,好不容易才坐好,沒聊幾句就要出去,當初就別坐到最里面啊,真是的!作為“主人”,凳子上的那位雖然不會流露出什么不滿,但也多半會在心里嘀咕兩句:平時這破地方冷清的要死,今兒你過來聊天我當然開心,你們幾個人擠在一起我也覺得有點兒對不住,但又不是不知道這兒的條件,既然都坐下了,好歹多聊兩句。哎,想走就走吧。而作為引起這些情緒波動的主角,你其實更加難受。雖然已經站了起來,但反而有一種如坐針氈的感覺。
“我也不是非要出來的,真的坐在里面太擠了,旁邊那貨也不知道稍微往那邊走走,緊緊地跟我貼在一起,我都要出汗了。讓我站在門口也比這兒強啊,非要讓,他是男的就咋啦,男的就不能往床上坐了?真想不通你們!”
很明顯,上面這段話并不是那位引起并遭受難堪的阿姨說的,不過回想她當時的表情,我想她心里多半就是這個意思。
當然,為了確信自己是對的,我在出門的前一刻還特意回頭看了眼;果然,不僅她想走,站在門口的那個男人也跟著她一起出來了。
找到自己名字后,我猶豫了幾秒,還是說道,阿姨,幫我拿一下東西吧。謝謝。她一定以為我是第一次來(不過也不排除她對不管來過幾次的人都這樣),對著我大聲而嚴肅地說道,證件,證件拿來。我心想,要不是隔著層玻璃,興許她的聲音能傳到二樓呢。見我沒動彈,她的表情更加嚴肅了。就在我以為她要對我再喊一嗓子的時候,她終于看到了我早已捏著身份證伸進窗口的手。對著身份證把紙上的名字劃掉后,她像丟紙片那樣把身份證丟到了我面前。她揮手的樣子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玩七龍珠卡片時的動作。
“把那一串抄到那里。”說完這句,她就像又結束了一輪工作那樣倒在了椅子上。
你可能會問,為什么要寫這么一件事,有意思嗎,還把人阿姨的心思揣測成那樣,人家怎么會那樣想?
確實有意思,要沒意思我就不寫了;至于我心思揣測的對不對,個人倒覺得無所謂,反正見仁見智嘛,反正死無對證嘛(我是說當時的場景已經永久的消失掉了)。興許她們有機會看到這一段,還會在心里感嘆一句:這小子觀察的不錯嘛,挺細致,我那時就是這種感覺。當然,表面上她們肯定會這么說,這是哪個學院學生寫的啊,純粹胡說八道呢吧,我怎么不記得這兒有同時坐過五個人的時候。現在的學生啊,真是想不通!
至于寫這件事的意義(很多人都會在看完一段文字后不自覺地去想意義:作者是想表達一種什么樣的思想感情呢),我也可以很明確地說,真沒什么意義。甚至我還可以說的再不負責任點兒:這不過是我消磨時間的其中一個手段而已。你可能又問,花這些時間去干點兒更有意義的事不是更好嗎?這的確是個不錯的問題,但問題是我一直都想不太明白到底哪些事才是有意義的,做考研題?背科學發展觀和英語單詞?洗臭襪子?逛街?打游戲?談戀愛?參加社團活動?打籃球?睡覺?看完這一串問號,你能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嗎,至少你也會在心里稍微琢磨一下吧。還是只想打出一串表示無語的省略號?
其實在上面那件事上,有意義和至少有那么些價值的東西我并沒有寫出來。我也不打算像上面那樣啰嗦個一千字再把它寫出來。不過這并不妨礙我簡單說一下:在走近窗口到簽完字離開的三分鐘里,大概有一分鐘,我跟屋里的阿姨是面對面的。而在這很短的一段時間里,她的面部表情是完全呈現在我面前的。所以,僅僅出于禮貌地專注,我也記住了她的大部分表情。并非有意,但當我走出來以后,她的表情才開始在我腦海里回放。從這時起,我才覺得自己真正“看見”了她。不過,這還不足以解釋為什么我每天見那么多人,卻唯獨在事后想起了她。我一邊走在路上,一邊為此感到困惑。
突然,我想起了上午給家里打的那通電話。當我問道家里還有沒其他人的時候,我媽的語氣頓時低落了下來,話里也明顯帶著失望和無奈:“沒了,你爸上班,這不是禮拜天,你姐他們也不在,就媽媽一個。”瞬間我就為自己的話感到后悔。剛從來這兒才幾天,平時家里什么樣兒還用問嗎。有時覺得她每次在電話里扯廢話,我又何嘗不是。于是條件反射般,我立馬就腦補出了電話那邊我媽的神情。那是怎樣的一張面孔?無聊、孤獨、失落、無奈、失望,所有這些都豐富而且無誤地呈現在上面。想到這里,在電話這邊的我也像受了感染一樣,突然覺得好多事情其實都特沒意思。
沒錯,昨天我在窗口外看到的阿姨,就是那樣的一副表情;我對她沒什么感情,但借由她,我想到了我媽,更想到了當時同樣失落的自己。當然,反過來也可以這樣說,為了逃避那通電話帶來的負面情緒,我有意克制自己的感受力,而這也是我沒有第一時間聯想到我媽的原因。但同時,我并沒有屏蔽掉自己不時而至的好奇心,所以那個人的表情才結實地映了我腦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