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原創首發 文責自負】
黑色閃電公司一號廠房,下午兩點半左右的時光。整齊排列的機床中,只有為數不多的幾臺在加工零件。但是現場卻沒幾個人,一些人在休息室里抽煙聊天。
今天是二零二四年十二月三十一號,是黑色閃電公司的員工期待已久的好日子。茍經理與幾位副手帶著一干先進人員,去參加表彰大會了。他們今天難得地休息一下,今年工資是降了許多,但愿年終時能多領到一點年終獎。
回顧這一年他們如履薄冰的生產,每天十幾個小時的工作也著實不易,好在經過努力完成了單位的生產任務,還超額完成了。這怎么說也得發點獎金意思一下吧!
“哎!聽說咱們這個月的績效,是零點三六啊!”
成小牛進了吸煙室就對楊自強說道。
“不會吧!咱們單位可是完成了,集團定的目標任務的啊!”
楊自強滿臉漲紅,忍不住高聲叫道。
“應該是真的,昨天下班時我在通勤車上聽財務處的人也這么說。”不知道誰這么附和了一句,陳小牛也沒再搭話,掏出手機看了起來。
一時之間煙霧繚繞的吸煙室里,大家都不說話開始自顧自地刷起手機來。馬義滅了手中的煙頭,看著迷漫的煙霧思緒萬千 ,這一年的工作像一塊巨石壓在他胸口……
那一天,吸煙室里的人和今天一樣多,他默默起身從里面走了出來。正要走到機床前干活的時候,裝在褲兜里的手機響了起來。掏出手機接通就聽老婆說:“老公,單位安排我出差幾天,周末孩子的興趣班你陪她去吧!對了,這學期的學費也到期了,一并繳了吧!”
馬義沉默了幾秒道:“這不是都到周五了嗎?怎么這時間安排出差呢?”
“單位安排的,我有什么辦法?再說了項目上的工作,哪有周末這么一說啊!我估計周天晚上能回來。記得讓孩子把作業寫完,你檢查一下再發群里,要不然老師又要在群里點名了!”
聽著老婆一通安排,馬義有些頭大。他習慣性地叮囑老婆,要照顧好自己之類的話,然后就掛了電話。他站在吸煙室的門口沉默了半分鐘后,慢慢地抬頭又看了一會車間的天花板,然后輕輕嘆了一口氣,就回工位干活去了。
馬義是黑色閃電公司的一名工人,日常工作就是加工零件。他在這家國企上班已有二十多個年頭了,他從普通工人到普通工人手上的設備都更換了好幾批了,而他除了身體大不如前,一切還都是老樣子。他走到機床前又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輕得就算是身邊的人也覺察不到。
馬義握著手輪利用“百分表”一絲不茍地校準臺面上的工件。這是塊硬骨頭,他必須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十幾分鐘后他才校正完畢,從臥式加工中心機床里小心走出來。但他一不留神,頭撞在機床門上。一米八幾的大漢那一刻雙手抱頭,痛苦地蹲在地上卻一聲沒吭,他只是用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道門,好久之后才站起身來。
馬義走了幾步,又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腦袋,然后拿起圖紙在機床控制面板上編寫程序。這個零件是一種高強度合金鋼,同時又經過淬火處理,所以硬度很高,而且它的結構還需要四軸聯合加工。單位的程序員說他的電腦沒有四軸后處理,所以電腦做的加工程序不能用,馬義只好根據自己的經驗嘗試手工編程。
試切……修改……試切……再修改……晚上八點半,黑色閃電公司一號廠房里還亮著燈光。幾位鉗工師傅從吸煙室里走出來,他們回到各自工位準備下班。成小牛伸了個懶腰對楊自強說:“累死個人了!連續幾個月都這么干活,真讓人受不了啊!”
楊自強瞥了一眼遠處的工位,說道:
“看看人家,估計今天晚上又到十點以后了!勞模啊!不是誰都能當的,年輕人,你知足吧!”
這時候牛長樂說:“老楊啊,你就別羨慕他了。馬義把茍經理都得罪了,怕是勞模保不住了。”
“師傅,怎么回事!”成小牛急切地問道。
“哎……”牛長樂嘆了一口氣,抬起頭來看了看遠方,停了幾秒故作高深地說道:
“還是年輕啊!……把領導得罪了唄!”
短暫停頓之后,牛長樂悠悠地說道:“他前些日子,不是干了一個科研的零件嗎?因為重量超太多達不到設計要求,然而報廢的成本又實在太高。馬勞模不是還每天玩命地加班,利用那臺老破舊的普通銑床硬生生地摳出來三公斤的重量,那東西才能合乎要求……”
“這不是好事嗎?”胖胖的成小牛戴著厚厚的黑框眼鏡,彎腰拿起肥皂盒準備去洗手,他轉過頭來不解地問。
但是牛長樂卻沒有回答,他的手立即縮了回去。從另一個抽屜里拿出一把銼刀,重新回到工位上修搓一個銅管。他這突如其來的專注,引起了幾人的警覺。楊自強悄悄地拿起手中的活計,眼睛滴溜溜一轉感覺似乎身后進來一人,直覺告訴他來人正是朱長分。
這時牛長樂率先笑著說道:“朱經理,還沒下班啊!辛苦辛苦!吃飯了沒?”
朱長分四十七八歲的年齡,粗壯的身材微微有些駝背,他身穿著的黑色工作服看上去很是干凈,但是扣子卻一個都沒扣上。他一頭花白頭發下,一雙眼睛瞪得圓鼓鼓的,肥胖的臉皮上沒有一點皺紋,但笑容之下倒有幾分隱藏著的橫肉,仿佛時刻準備呼之欲出。看到牛長樂笑呵呵地問他,朱長分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看了看幾個人手中的零件說道:“這項活必須在這個禮拜天發走,你們要把握進度。如果干不完就二十四小時連軸轉,關鍵時刻大家必須隨時響應。要不,今天大家辛苦一下,晚上就別回,繼續干吧!”
朱長分看大家沒什么反應,剛要轉身離開。成小牛壯著膽子說道:
“朱經理,連續加班這么長時間,今天實在太累了。能不能我們回去休息一下,明天再接著干?”
朱長分聽后忽然停住腳步,他轉過身來眼睛死死地盯著成小牛。那一刻,如果人的眼光能殺人,估計成小牛就血濺當場了。數秒之后,朱長分眼睛掃過幾人陰陽怪氣地說道:“可以啊,不想干了你早說!想干的人多得去了!你知不知道,現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多少人求著要干我們的活呢?想回你們就回吧!這是你的權利,沒人攔著你!”
看眾人不語,朱長分繼續說道:“你說累,誰不累啊!我也是早上七點多進廠,一直都立足在一線工作直到現在都還陪著你們,我不累嗎?”
朱長分一番話出口,還很挑釁地看著幾位。然而那一刻,他們都成為不會說話的機器,只是把手中干活的動作無形中加快了幾分。成小牛偷偷看了正在賣力干活的牛長樂和楊自強,眼神中有些許無助,但是專注而忘情工作中的兩人,絲毫沒有覺察到。他們早已忘卻了周圍的一切。
成小牛看到朱長分離開后沒再返回,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他憤憤地扔掉手里的搓刀說道:“朱長分這貨,我看他爹真給起錯名字了,大家叫他的‘豬常瘋’才最適合他!”
楊自強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看著氣呼呼的成小牛說道:“年輕人不要脾氣那么大,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胳膊擰不過大腿的。”
成小牛沒好氣地說:“這些零件被他們發到外面多長時間了?干完之后有問題卻讓我們返修,吃力不討好就算了,還把人往死里逼啊!我們都多長時間沒休息了。”
牛長樂目光在周圍掃一圈,然后又看看亮著燈的二樓,那是朱長分的辦公室。見這會沒啥動靜他壓低聲音說道:
“馬義夠牛了吧,十幾年的勞模!你知道他是怎么把領導得罪了嗎?”
“不知道啊,怎么了?”成小牛不解地問道。
“上次那個活給他開了三十個小時,結果他拿著工票找朱長分理論,人家都沒理他。于是他又去找茍總……哎!他情緒一激動就問茍總,辛辛苦苦十幾天就值幾十塊錢嗎?……”
“那的確太虧了,這么說好像也沒錯啊?”成小牛有些糊涂了,他說道。
“年輕人,你還是嫩了點啊!找領導說話那個態度能成事嗎?這又不是私人企業,領導的面子很重要,別以為自己有點技術就了不起。做事得講求方式方法。茍總就曾經說過,‘你技術好怎么了,技術好我不用你能咋的。’這里是國企啊!”
牛長樂說完后,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儼然一副高人模樣。
楊自強見此情景打趣著說道:“小成啊!這你就要多學著點你牛師傅,你看他每次要工時沒得逞啊!”
牛長樂很享受這感覺,但聽到最后“得逞”二字,臉上表情瞬間凝固。他滿臉通紅地質問道:
“你個老羊雜,什么叫得逞。辦事得用腦子,那是情商知道不。上去了發根好煙,再說點好聽的話有不會少塊肉。領導一高興就把事辦了這不好嗎?干嗎要與錢過不去呢?”
楊自強尬笑了幾聲,深以為然地點頭。看到楊自強認可自己,牛長樂繼續說道:“馬義上個月被取消優秀員工獎,工時不達標扣了三百而且績效零點七,你們算算損失多少錢?值嗎?”
這時楊自強神秘兮兮地說:“我聽小道消息說,茍總打算要抹掉馬義老模稱號呢!對了,這消息要保密啊!”
成小牛蒙蒙地看著兩人說不出話來。這個周末他約了女朋友逛街的,看來又要泡湯了,這是他最近第四次失約了……哎!心里嘆氣咒罵著朱長分,他又拿起手里的零件,他又認真地干起活來。
晚上十一點鐘,馬義一個人正靠在機床門邊,一手搭在臥式加工中心緊急停車按鈕上,一雙眼睛灌注所有的精神,看著機床一點點地鉆孔,一次次地換刀銑削,眼睛里不知何時爬上了幾條極細的血絲。他用舌頭舔了舔干澀的嘴唇,小腿靜脈曲張的血管傳來隱隱疼痛,使他下意識皺緊了眉頭。
整整十三個小時了,除了上廁所和今天扒拉那兩份盒飯的時間,他就沒休息幾分鐘……“哎!該死的盒飯,那半生不熟的大米真難吃!”馬義在心里罵了一句,但他立即發現自己走神了,趕忙收回心神。
這批零件的硬度太過罕見,單位提供的刀具和常規編程根本無法切削。他這絞盡腦汁琢磨出來的切削參數,還處于首件試驗階段這時他可不敢有半點馬虎。
其次,他手寫這么多程序雖然檢查好幾遍了,但根本不敢大意。況且加工途中二十幾次的換刀,有一個點出錯都會打刀,撞機。那樣零件報廢,刀具損壞甚至機床也會損傷……
“馬義這個殼體還沒干完一件啊!你這速度也太慢了吧!這活茍總說下周要發貨呢?”全神貫注看著機床加工的馬義,并沒發現身邊的來人,他手本能一緊機床瞬間就停了下來。
馬義回過神來就看到,一臉兇神惡煞的朱長分正站在身后看著他。馬義說:
“朱經理,這程序我手編的才是切首件。所以慢了點!”
“為什么不用程序員的程序非要手編,我就沒見過加工中心干活走這么慢的!”
馬義剛要解釋朱長分就氣哼哼地走了,見他走遠時馬義狠狠地說了句:“豬常瘋,豬長糞……豬……”馬義嘴上罵著但他手上卻沒停。他小心地退出扎在孔里的鉆頭,慢慢找到上一個換刀的程序頭重新啟動機床,看到沒問題他長吁了一口氣。
“你這個不行,這么個干法就是磨洋工。給按照這個切削參數改了干!”
馬義聽到朱長分的聲音,差點又關停了機床,還好他及時止住了手上的動作。看到遞過來的紙條馬義伸手接過,他只看了一眼就認出那些參數是切削普通不銹鋼的,但這是高強度合金鋼啊!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材料。
馬義說:
“朱經理,這估計不行。轉速太高刀具抗不住,材料太硬這進給速度機床也抗不住。”
“按照我說的干,這是我找的專家說的!”朱長分斬釘截鐵地說。
“專家有幾個實際操作過機床的啊”馬義心中暗想,但又不敢當面拒絕。他思考一下說:
“朱經理,要不我按你的改,你看著我操作,你說停我就停好吧!”
“你就放心干吧!沒問題!”朱長分不耐煩地說。
片刻之后,馬義:“真的要這么干嗎,那我起
啟動了!”
朱長分:“啰哩啰唆的,你快點呀!”
“吱……哐……”一聲刺耳的摩擦聲緊接著就沉悶的聲響。再接著朱長分高聲叫道:“停!”只聽馬義說:“機床走太快根本來不及,你喊停之前我就按了急停,但還是打刀了……”
“明明你停得慢了,還狡辯!”朱長分吼道。
這時,牛長樂幾人也聽到動靜走了過來,他們默默看著已經變形的零件和斷掉的刀具。片刻之后,成小牛小心翼翼地問:“朱總,怎么了?”
“沒怎么,打刀了!”朱長分鐵青著臉說道。
這時,牛長樂隱蔽地拉了一下成小牛的衣角,一邊悄悄地使了一個眼色,之后幾人各自離開。
馬義急忙檢查設備,發現機床并無損傷。他看著朱長分有些緊張地說:“刀具斷了……還好設備沒事……不過這零件報廢了”
“你回吧!明天再說”朱長分的臉像要滲出黑水來,他從牙縫里擠出這么幾個字便走了。
午夜十二點的街道幾乎沒有行人,偶爾有車輛經過都開得很慢。這座少雨的城市,不知道今晚怎么變得如此奢侈。馬義也沒發現外面何時下起的大雨,直到現在還沒有要停的樣子,路上的積水都漫到小腿位置了。他推著自行車小心地走著,還好這條路他十分熟悉。因為每天都要走幾次,對于那些坑坑洼洼和下水井蓋的位置,他都記得清清楚楚,要不然遇上這種情況沒準就會跌倒在什么地方。
好不容易到了小區門外,馬義看到有個燒烤店還亮著燈。他走進去要了一份炸年糕,一串花豆腐,兩個烤腸還有一個大烤餅。猶豫了一下,馬義又要了兩串南瓜餅和扎雞翅還有一瓶烏蘇啤酒。結賬時居然要三十塊錢,馬義掃碼付錢后,把塑料袋里的食物掛在車筐上推著回家了。
進門時他看到閨女還在沙發上坐著,懷里抱著個毛絨玩具不時打盹。電視開著正放著“光頭強”砍樹的動畫片,但孩子壓根沒看。
關門聲把小家伙驚醒了,她看到馬義進門一下子就哭了。馬義也顧不上衣服濕透,趕緊跑過去問:“怎么了,寶貝!”
“爸爸,我怕打雷!”小孩哭著喊道。
看著女兒稚氣未褪的臉,馬義忽然感覺嗓子里有團東西塞得他難受,眼睛上還有些熱乎乎的就要東西抑制不住。他放開女兒跑向廁所用冷水洗了把臉,又去臥室換了干衣服才出來。
馬義一邊抱起女兒一邊說:“寶寶,餓不餓?看我買了你愛吃的南瓜餅,還有炸雞奧!”
……
睡得正濃的馬義,被小腿傳來的劇烈疼痛折騰醒來。掙扎著站起來時他痛苦得額頭隆起,但他還是憑借意志力使勁繃直雙腿。那種痙攣的疼痛才慢慢消失,他看了看自己的雙腿,上面像有幾條蚯蚓在糾結爬行,腳脖子處的皮膚已經變成深紫色。
擊今晚回家時,他在冰涼的雨水里走了一段時間,果不其然又犯病了。長時間的站立,已經使得他雙腿靜脈曲張很是嚴重了。醫生曾不止一次地建議他做手術,可為了不請長假他還是拒絕了。這樣做的后果就是,他經常要承受著巨大的痛苦生活。馬義嘆了一口氣,繼續倒在床上躺睡著了,今天他太累了……
“還記得許多年前的春天
那時的我還沒剪去長發
沒有信用卡也沒有她
沒有24小時熱水的家
可當初的我是那么快樂
雖然只有一把破木吉他
在街上在橋下在田野中
唱著那無人問津的歌謠
也許有一天我老無所依
請把我留在那時光里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離去
請把我埋在這春天里
還記得那些寂寞的春天
那時的我還沒冒起胡須……”
電話的鈴聲不知響了多久,終于吵醒了沉睡中的馬義。他怕再吵醒女兒,趕緊起床接電話。然而可能是起得太猛了,他的腿又開始抽筋,可是手里的電話還在不停地響。他掙扎著出了臥室卻一不小心跌倒在地上,也沒顧上其他,馬義趕緊站起身體拼命繃直雙腿才緩解一些疼痛。這時馬義終于可以騰出時間接電話,但他匆忙中也沒看對方是誰就按了接聽鍵。
“你今天為什么沒來加班?這都幾點了!”朱長分的聲音劈頭蓋臉地砸過來。腿上的疼痛還沒完全消失,那一刻他感到噬骨般刺痛,馬義一時氣血上涌,又氣又惱,但他還是忍住了破口大罵的沖動。調整好情緒后馬義說:
“朱經理,昨天晚上回家時淋了雨。半夜腿疼得沒睡好,這會還沒起床呢。奧,對了,今天沒人看孩子,她還太小,一個人在家不放心……我想請假……”
“你就說那項活什么時候能干完?扯這么多沒用的干嗎?誰家沒有老人孩子,我管得過來嗎?你就說還能不能干?”
朱長分在電話那頭咆哮道。
聽到這里,馬義氣沖靈蓋只是他還是硬生生忍著說:
“朱經理,今天是周末,我身體不舒服要休息。”沒等對方回答,他就掛了電話。
馬義回頭時才發現,剛上一年級的女兒,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門口愣愣地看著他。馬義走過去摸一下小姑娘的頭說:
“萌萌,今天我帶你去公園玩好不好!”
“那你老板會不會不要你了,他太兇了!”小女孩小心翼翼地說道。
“沒事,我們今天去公園劃船!”馬義說。
“好啊,爸爸好久沒陪我去公園了”小姑娘開心的說道。
……
一個禮拜后,黑色閃電公司會議室正在召開公司內部會議。茍尚巍,朱長分,史無言等上層人物赫然在列。他們幾人坐在寬大的實木會議桌后面,每個人的軟皮椅子都擦锃亮,會計薛子欣熟練的給他面前的茶杯續水。下面凳子上坐著一眾的公司班組長,他們看似十分認真傾聽講話,不時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
今天的會議由茍尚巍主持,他按照慣例先傳達上級領導講話精神,再依次展開解讀并結合公司現狀發表了自己的感想感悟。鴉雀無聲的人群中有幾不停地打瞌睡,后來實在受不了偷偷在筆記里面打開手機刷抖音。一個多鐘頭后,茍尚巍才在“望公司全體員工,以此為契機發揚風格,顧全大局不斷提高自己的站位”中結束了他的這個話題。
再后來他宣布了兩個決定:首先,因為大環境不好,公司發展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所以全體人員減薪一千五。其次,為了適應市場環境。單位全體員工進入二十四小時待命狀態。要做到隨叫隨到,對于拒絕加班人員停發績效工資,到集團待崗辦報到。
再次,馬義因為粗心大意缺乏責任心,致使公司零重要零件報廢,取消其優秀員工獎和勞模待遇,并罰款兩千塊錢以示警告。希望全體員工引以為戒……
三個多時后會議結束,茍尚巍和朱長分再三強調,今天的會議十分重要,要求在座的班組長務必傳達到個人。……
三樓會議室人頭攢動,巨大的電子屏幕鮮紅的背景上,“成峰集團2024年表彰大會”幾個鎏金的大字,看上去富麗堂皇大氣磅礴。喜慶的音樂播放器大聲地播放著歡快的音樂,大廳里的工作人員忙著準備各項會議相關事宜。
幾個年輕的攝影師對著主席臺專注地調整機位,希望獲得最佳的攝影點。
這時主席臺的座位都空著,集團領導層的人物都還沒到,大廳里卻坐滿了成峰集團下屬單位的一些小頭目和要受表彰的先進員工。
茍尚巍今天坐在最前排,他一頭修剪得十分整齊的短發,梳著個精致的分頭,好像還專門做了定型。他的臉很白但卻不是白凈的那種,上面的紅色血絲一團一團地隱在皮下,白里透紅的臉上,選擇性地掛著的微笑。他眼睛卻暗暗關注著門口,只要進來的是集團的人,他都會主動親切地打招呼。從他進門那一刻起,那腰膝就從來沒有消停過。
因為大環境清淡成峰集團今年業績不好,許多二級單位業績出現了負增長。
然而茍尚巍卻完成了四千多萬的產值,并且通過一系列運作盤算做了一個兩百萬的利潤。2024年成峰集團旗下十來家子公司中,他茍尚巍的黑色閃電公司無疑是光環加身,這讓他在暗自高興。所以今天的表彰大會早早就來了,他很享受別人眼中這種光環加身的感覺。
下午兩點半,成峰集團的高層領導陸續到場。表彰大會在一片喜慶祥和中舉行,受表彰人員披紅掛彩依次上臺領獎,茍尚巍與他的幾人團隊成了全場最閃亮的明星……
黑色閃電公司煙霧彌漫的吸煙室里人聲嘈雜,馬義坐在條凳上喝茶。他眼睛發直一言不發,只是時不時摸一下他腫脹的雙腿。忽然他聽到有人嚷道:
“太過分了,活干了要不來錢是我們的事啊!”
“他們完成產值任務領到了獎金,卻要扣我們的錢,太不要臉了!”
“說什么大環境不好,還不是他們拿著黑色閃電的軍工資質,接了活后,又轉到他們干爹公司去搞錢,還讓我們餓著肚子給他們擦屁股……”
馬義好像突然清醒了,他回頭問剛走進來的楊自強怎么回事。只見楊自強激動地說:
“茍尚巍領完獎就翻眼不認人了,他剛才開會說:公司去年四千萬的產值,回款率不足百分之二十八, 所以又要減發我們的績效工資。”
“這么一來我們都掙不到三千塊錢了啊!”馬義無奈的說。
“對了,聽說牛長樂有天晚上又干了個通宵,早上出廠的時候摔斷了腿,現在還在醫院躺著呢!”這時有人進來,沒頭沒腦的說了這么一句。
馬義微微一愣,好像他也聽說了這么回事,但不知詳情。
“昨天他出院了,聽說他的績效打了零點五,就連食堂的伙食補貼都停發了……”有有人七嘴八舌地說道。
“哎,到死都是牛馬啊!不管是什么花樣的內卷,最終結果都是一樣的。累死的牛馬是換不來地主們憐憫的善待,因為牛馬的價值在于其充沛的體力和溫順的脾性,當然還有它們最后的皮肉。說實在的,殺死它們的勞累也給了它們最后的自由!”馬義神神叨叨的小聲說著,但估計是誰也沒聽到。他突然心煩意亂,再也懶得再聽下去,索性起身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