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一個美麗的姑娘,你是男人,你有幻想似乎可以理解。兩性之間的故事大多由此開始。但是要看見一個美麗少婦你動了這般心思,似乎中間就橫亙著一條高壓線。但欲望這個東西,是洪水猛獸,風月之情真正是可怕到毀滅,皆因為它是控制靈魂的東西,而靈魂被掌控的人,哪里還有辨識的能力?悲劇也就在所難免。
賈瑞的悲劇就由此開始。
賈瑞與王熙鳳這場沒有來由的交集,是緣是劫,不堪過問,莫若只當它是佛法執(zhí)迷的驗證:一個執(zhí)迷沉淪,一個執(zhí)迷手段。生命之殤迅速而且急促,孰是孰非已都沒有驚心動魄的過程重要,這些短瞬的幻想和夢魘沉淪里,是作者的復雜的仁心慈悲,所以才有警幻仙子讓僧道帶著風月寶鑒前來度化,但又有誰能左右自我心甘情愿的淪陷?
也許溯本尋源,更清楚這鏡花水月的幻滅。
賈瑞身份并不復雜,是賈府義學的私塾先生賈代儒的孫子,也是和賈薔一樣的無父無母的苦孩子。不過他的幸運是,還有一個祖父代表親情陪伴成長。代儒對賈瑞的疼愛,無需質疑,自是真情無虛,只是因為愛之全心全意期望值過高或粗暴嚴厲,難免滋生沉重和走向迂腐的形式化,不能以細致之心窺見賈瑞內心的成長。一個老人能將孩子養(yǎng)活已經不容易,那些其他的東西不能苛求,還是要來自賈瑞自身的覺醒和思考。但是賈瑞沒有這種意識,他長成了一個和代儒的期望值相去甚遠的人。作者用了三個字:沒行止。簡明扼要,切中要害,敘述了賈瑞悲劇的根源。
賈代儒終其一生最主要的生活場所就是學堂,學堂也就是賈瑞最主要的成長環(huán)境,以學堂為中心,我們看見賈瑞最真實的模樣。此時賈瑞已是成年,替代已經年邁的爺爺做些管理學堂的工作,誰想這些東西成為了他的特權和人性扭曲的臺階,以此假公濟私,攀附權勢,為權為財,勒索學生的他事也做,助紂為孽的事他也行,清澈學堂成為了污穢漫溢的地方。
這樣的一個賈瑞,圖便宜沒行止,生出癩蛤蟆吃天鵝肉的幻想,反而容易理解了,似乎也順理成章。既是沒行止,什么樣的奇葩想法也都能想出,又圖便宜,難免給點陽光就燦爛到淪陷自我。賈瑞與王熙鳳的糾結開始了。
賈瑞初見王熙鳳我一直以為并非圖謀,賈瑞說得明白不過是吃酒間隙,到院子里散淡一下。一個男人出現(xiàn)在內宅這事很是蹊蹺,但依賈瑞的性格反是正常,酒后尋點樂子這男人的歪心天是知道的。王熙鳳亦非有心,從可卿處出來,邊走觀賞風景,難免心情復雜,沒有留意會有男人出現(xiàn)在這里。兩兩相遇,賈瑞是意外之喜,王熙鳳是意外之心驚,她不過說幾句客套話,敷衍一下尷尬也就完了,瑞大爺卻是色心色膽都有,竟出言有些曖昧。
色迷心竅,財迷心竅,一旦沾染,欲壑常常難平。其中情色之事,最是復雜,或因色生情,或因情生色,延伸開來,不知幾波幾折。賈瑞對王熙鳳調笑,試探之下其實沒有渴望成功,覬覦之后,更不會想到遭遇的是王熙鳳這般心機的人物。一番曖昧對應一番假意,他完全沒有用大腦來思考,名聲在外的王熙鳳是大家閨秀,最注重的是名節(jié),一番軟言不過是搪塞和敷衍,他竟沒聽懂這弦外之音,以為鳳姐獨對他開了天眼,竟一頭栽在性欲的幻想里了。
人的情欲之弦一旦被撩動,余音常常不能一時平息。賈瑞更是荒唐,三番兩次的去找王熙鳳。王熙鳳避而不見,已是預示,他并未警醒。
王熙鳳何人,早已是動了心機,假意見了賈瑞一面,心里卻早存了懲戒、整治、戲耍之意。而賈瑞的腦子里只有一個情色下的女子,哪里看的清人心的復雜。王熙鳳那些毒如蛇蝎的故事只在別人的傳言里,到了賈瑞耳朵里變成了哪里就是這樣。
賈瑞被欲望支配來到和王熙相約的走廊,凍了一夜。因為夜不歸宿,被祖父責打,罰下十天的功課。這樣的諸般并未消除賈瑞的色欲之心。他甚至都沒有想過是王熙鳳有意為之,之后竟還去自投羅網(wǎng)。于是有了王熙鳳第二次設局和他相約小屋。這次賈瑞沒有分清進小屋的人是誰,就直接精蟲上涌,掉入了王熙鳳的陷阱。他被早已等候在此的賈蓉、賈薔勒索錢財,灌了糞水,落魄遭罪才想到這是鳳姐的戲耍。
恨心短暫,色心未減,不得之欲望變卻的是欲望的延續(xù),他夜晚獨寢,性欲激揚,幻想美色,自慰解乏,不肯回頭。
接二連三的戲耍,加上無休止的情色慰藉和一顆祖父望孫成龍的嚴苛之心,初識情欲之禍的少年已不堪其負,竟是一病不起。
生命和情欲相比,誰最重要呢?于是一面照射人性雙面的風月寶鑒,意圖喚醒這場迷夢。但風月寶鑒雖在,救贖還是自我的選擇,哪怕已經告訴你這是一條可以救你的路,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抓住迷霧中伸過來的手。
賈瑞在自我的心魔中越走越遠。鏡中的骷髏是他真實的模樣,他不敢面對;鏡中的鳳姐他清楚是幻影,他去沉迷。他飛蛾撲火般的做了自己一直存在但沒有得到的,欲望的奴隸。
所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此刻真實不虛。鬼差已鎖了他的靈魂,他還不忘這鏡中的歡愉。
正面幻影,反面骷髏,邪思妄動,風月無邊,原本就是鏡花水月,也在鏡花水月的幻想中離去。這最后的鏡中之欲,賈瑞是心甘情愿的滿足。生命竟是如此之輕。放縱和淫欲結束了所有,人性竟是執(zhí)迷到死。
原來如此,無戒無定無慧既是無心,救贖已是可有可無。活著和死亡哪里還會有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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